在提到蒋晟这些人时,世人多会摇头叹说纨绔膏粱,而若提到云峥,则都是称赞,赞其有博阳侯府先祖之风。
这样好名声的人,如何能与我有所粘连呢。我自然理解云峥此刻对我的无视,就算不为名声着想,那夜春醪亭酒肆外,我说话那般不客气,叫他下不来台,他也应再不想搭理我了。
就互相不理睬,只当此前从未见过,席上蒋晟殷勤招待云峥时,我便与身边的人饮酒闲聊。
我身边坐着的,是翰林学士家的公子文安仁。文公子幼时意外脑部受伤,导致心智有几分痴愚,无论如何苦学也学不进多少。文家人怜爱他,对他和蒋晟等人玩混到一起也不做过多干涉,毕竟其他圈子文公子也进不去,只要文公子能安康快活地度过一生就罢了。
不过虽是学识有限,但因学士家的家教,文公子腹中墨水还是要比蒋晟之流多得多的。他这会儿正在念他近来新作的几首诗给我听,也算给今日这所谓的文会点点题。
尽管那些诗作无甚文采,用词似“雪花一片片”,但朴拙过头也有种别样的有趣。我边听文公子念诗,边轻笑着颔首,见他说得嘴角发干,就亲手给他倒了盏酒,递到他唇边。
然而文公子还没能低头喝上一口酒,就被突然响起的“笃”的一声,吓得身子一颤,是对面的云峥忽将酒杯落砸在桌面上。
席上的欢声笑语骤然就静了下来,无人知云峥只是落杯时不慎动作大了些,还是他这会儿心情不佳就要发作。
毕竟这可是敢当街教训勋贵子弟的主儿,蒋晟在一怔后,忙堆笑给云峥续酒,并衔着点小心道:“世子可是嫌席上酒菜不够好?这是不知世子今日会来,要是知道世子来,我定将府内全部厨子都带上,用最好的食材招待世子。”
云峥淡淡说了几句“哪里”“客气”之类的话,神色亦淡淡的,似无不豫之意,好似方才就只是放下杯子时手略重了些。
蒋晟面色明显松了口气,又笑容满面地招呼众人尽情用宴。
席上众人如前饮酒笑语时,我身边的文公子轻轻地“呀”了一声,盯着衣裳上的酒渍出神。原是方才云峥那一吓,令我端着的杯中酒略泼溅了些在文公子的衣裳上。
文公子虽年纪十六七,只比我小两三岁,但心智上就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我看他,有些似看同样心智有缺的绿璃,见状就从自己袖中取出一方帕子,递给了文公子,予他擦拭酒渍。
文公子彬彬有礼地向我道谢后伸手,手还未碰到帕子边缘,云峥冷淡的嗓音就忽在对面响起道:“谢夫人在外宴饮,谢侍郎不过问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了。我虽是含笑看着云峥,但话中带着刺地道:“谢侍郎都不管的事,云世子何必操心呢。”
除单纯的文公子外,席上众人都听得出我这话语气不善,悄悄瞅看云峥。云峥面色微冷,眸光沉凝不动地定在我面上,眸底墨色晦暗不明。
蒋晟看气氛不对,就要说两句打圆场时,还没张口,云峥云世子就已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径起身离席。
蒋晟追着送了下离去的云世子,转回亭中来时笑对我道:“夫人莫怪,云世子就这般直脾气,我们有时见他,都有点发怵呢。”
云峥当然是看不惯我的做派的。我从前听蒋晟等聊说过,说云峥是高门子弟里的异类,从不往风月场里走的,就是外出赴宴,主家派歌舞姬侍奉,他也全都推辞。这样的人,原该在春醪亭时就不理会我,那夜云峥会被我招惹,大抵是因他本就有些喝醉了,神志不清吧。
未再就此说什么,我仍与蒋晟、文安仁等饮酒笑谈。我以为这次兰渚亭文会见到云峥,仅是一次巧合,以后我与云峥不会再相见,谁知没过几日,我又见到了云峥,我总能见到云峥。
我与张公子逛夜市看花灯时,一抬头,见酒楼二楼,云世子正倚窗把盏,灯月下,锦衣玉冠,清贵不凡;
我与孙公子乘船游湖时,一艘比孙家画船华丽数倍的画舫忽从一旁掠过,舫上云世子淡淡一眼瞥来,云淡风轻;
我与赵公子在银楼看新样首饰时,云世子忽然走入,道他祖母过寿,需要贺礼,大手笔地将一众珠宝全都打包带走;
……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次数多了,就真是让人觉得见鬼了。这日我与文公子在京外芳菲原游玩,在一株花树下铺着毡席坐吃茶点时,又见云公子似是骑马经过,高头大马,玉鞍锦鞯,角弓羽箭,左右扈从牵犬架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