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正襟端坐,云峥背靠着椅背,几乎是个有点慵懒的姿势了,仿若那紫檀案上放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一壶美酒与几碟小菜,他此刻已将那双乌皮长靿靴抬搁在了案上,在如浮金跃动的灯影里,把盏赏舞,击节作歌。
但他此刻眼前没有翩翩舞姬,有的只是我这个给他戴绿帽的前妻,所以尽管他身体慵懒得似有无尽的倦态从骨中透出,可他眼神依然冰冷,望我的眸光依然寒冽如雪,漫无边际的大雪覆盖了一切,遂冷得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长久的寂静后,云峥仍是那般慵坐着,一字不语,而我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并不是害怕审问,也不是害怕云峥,而是云峥此刻的这种状态,让我想起了曾经做过的梦。梦中记忆里,我要与云峥和离,云峥将匕首掷与我、坐等我动手时,就似眼前这般。
我感到心脏有些不舒服,酸酸涩涩的,似是一只手在身体内轻拧着,一直拧到我喉咙处,我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虞嬿婉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云峥说,可我不知要说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想要快些离开云峥,也不等他审问了,就将之前和李尚书、赵御史说过的话,又重说了一遍,并道:“无论云世子要替皇后问什么,我都是这些话,玉如意是我送的,与晋王无关。”
云峥终于开口,嗓音中似蕴着冷冷的笑,“你将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替他挡灾,难道不知他还年少,你死了,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妻妾,到时你不过是一抔黄土,他哪里还会惦记着你。”
若萧绎能在此案中全身而退,平安地度过余生,我岂会要他惦念着我。就对云峥说道:“若真如世子所说,我会替他高兴。”
云峥双眸瞳孔微缩,身体也似稍稍前倾,他目光凝伫在我面上,道:“你从前不这样想,你从前说,一双人,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云世子是没有妾室的,在与我的那四年婚姻里,云峥没有纳过妾。
侯门之家,云峥又是独子,那四年我又没有生育,“不纳妾”这三个字,对云峥来说,也许需担负着沉重的压力。尽管我与他后两年的婚姻已是名存实亡,可一直到与我和离,他与我的婚姻里,到底都没多出一名女子来。
是我打破了“一双人”,让他和我婚姻里多了一名少年。我心暗暗颤动了下,但面对云世子的目光,还是道:“只要他好,别的我都无所谓。”
云峥笑了,他站起身,绕案向我走来,眸中晃荡的笑意似是醉酒,带着沉闷的笑音道:“真是感人。”
“我早该想到的,早在你嫁进云家后,百般要我、要博阳侯府在朝堂上帮衬萧绎时,就该想到的”,云峥缓步走至我面前,“你嫁我是为萧绎,当初嫁进谢家应也是为他,你心中他最重,你从来都最爱他。”
我无法反驳云峥的话,我甚至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博阳侯府有军中势力,而谢家是景朝文臣之首,我嫁进谢家、嫁进云家,都有可能是为了帮势单力薄的萧绎拉拢朝中势力。
我无话可说时,见云峥倾身朝我靠来,深黑的眸子似能将我吞噬,“事到如今,我只想要你一句实话,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有没有过……一点……”
我无法回答,因我不知道,我没有与之相关的记忆,不知虞嬿婉对云峥,是真曾有几分真感情,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冷漠的利用而已。
我的沉默,在云峥看来,似乎已是回答。他缓缓直起身,目光避开我转向一旁,片刻后再回转过来时,眸底似有一层冰凉的湿意,但还未等我看清,他眸中嘲冷的笑意就都涌了上来。
云峥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出了瓶塞。他以指节轻叩瓶身时,细碎的洁白粉末,落雪一般,倾入了我面前的茶杯里。
这……这……这是……当面下毒?
我尚懵怔时,云峥贴近的身形已如阴影压了过来,他一只手按在我肩上,一只手端起那杯下了药的茶水,边将茶杯送向我唇边,边嗓音平淡无温地道:“既是如此,那你便去死吧。”
第17章
是云峥想我死,但也应是秦皇后要我死。
若我和萧绎抵死不认罪,就算秦皇后硬将下毒谋害罪扣在我和萧绎身上,将我和萧绎都定罪杀了,这在世人眼里也有可能是桩冤案。
秦皇后素重名声,一直希望自己能似沈皇后被誉为“贤后”,应不愿意自己沾染上冤杀皇子皇媳的污点。
可若是我自己死了,那就可以被秦氏一党操作为“畏罪自尽”,这口铁锅就结结实实地扣在晋王府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