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原是容貌清俊、气质温润,但连月来的心力交瘁,使他双颊消瘦,眉眼间更显清峻,有种凛冽的气质,似松梅枝覆着寒雪。
来自车窗外的天光,零落在谢沉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上,使他面庞如是冷玉,是剔透的易碎琉璃,好似天光再强烈些,就会似冰雪消融在明光中。
我默然凝看谢沉许久,将身上系着的披风解了下来,弯下|身,将这道披风覆在了谢沉身上。
幸而谢沉并无大碍,只是因心力交瘁,积劳昏迷。回到谢府后,府中大夫诊看后的这般禀报,让我安心了不少。
我令谢家侍女跟着大夫去拿药熬煎,而后人在谢沉房门前走走停停了片刻,还是选择留了下来。
我到底是谢夫人的身份,这时候谢沉病中昏睡着,谢家管事与仆从俱唯我马首是瞻,我却回到棠梨苑里,对谢家事不闻不问、对谢沉病情也不管不顾,当然不合身份。
再则,京中,就只有我还算是谢沉的亲人。谢沉已接连失去父亲与祖母,这偌大的谢府,除了仆从,就只我与他两个。这种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看顾他,他岂不是举目无亲、孤零零的一人。
又想起谢老夫人临终前,曾托我照看谢沉。虽然我其实比谢沉小两岁,但我身份上是谢沉的长辈,谢老夫人知她走后谢沉在京中举目无亲,怜她孙儿孤苦伶仃,离世前托我平常对谢沉多照顾些。
且谢沉病晕过去,除是因悲伤过度外,也是因他在处理丧事的这几天里,每天都睡不到一两个时辰,精神紧绷,身体也操劳过度。
我虽嫁过来并没多久,但礼法上是谢家女主人,丧礼之事,我本也该承担许多,只是谢沉都替我一力担着。谢沉病晕的原因之一就是过度操劳、透支身体,我对谢沉心感愧疚,自是应当好生照看病中的他。
就留在谢沉所住的碧梧斋,在侍女将煎好的药送来时,我将那碗补中益气的药汤端在手中,走进了谢沉房中。
这是我第一次来谢沉房中,见室内布置十分清简,雪洞一般,浑没有高门公子该有的名贵陈设,架子上一色精巧玩器都无,全是书籍,案上磊着法帖、设着笔砚,墙上悬有一幅圣人问道图,两旁对联写的是劝人向学、修身治国。
左右看下来,倒不似是使人安心歇息的寝堂,而像是苦修的居室。我走近谢沉榻前,见他所用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水墨青花色,一点绣纹都无。
朴素得近乎萧条的帷帐内,榻上人面色似是更加苍白了。我在榻边坐下,将药吹凉了些后,学着从前谢沉喂谢尚书吃药的法子,在谢沉颈后垫了垫软枕,而后一勺勺舀着药,动作小心地喂谢沉吃药。
我已是尽量动作轻柔小心,但可能还是手法不大对,喂了几勺后,见昏迷中的谢沉像是被药呛到了、轻咳了起来,连忙抽出袖中帕子,擦拭谢沉唇边溢出的药汁。
正轻轻擦着,我见谢沉轻咳着眉睫微动、睁开了双眼。
第57章
见是我在喂他吃药, 谢沉手撑着床就要坐起,一边轻咳着道“不敢劳烦”,一边似要下榻向我行礼。
我忙一手扶住谢沉, 道:“你别乱动,大夫让你好好休养。”又在他身后加塞了只软枕,继续舀了勺药送到他唇边。
谢沉眸子微垂着,眸光落在药勺和我面上, 一时没有张口。
我劝道:“你得将药喝了,将身体养好。老爷和老夫人在天之灵, 定希望你平平安安、身体康健,你若是哪里不好, 他们怎能安心呢。”
谢沉张口,但是是哑着嗓子伸手向我道:“我自己来。”
我看谢沉能自己喝药, 就将药碗给了他。谢沉也未用勺, 径就端着碗将药喝光了。我从他手里接过空碗,起身道:“那你好好歇着, 我明日再来瞧你。”
谢沉仍是满口敬语,恭谨地说着不敢劳烦的话。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谢家……谢家现只有你和我,我理当多关心你、照顾你。”
谢沉似乎还要婉拒, 我又道:“这是老夫人临终前对我的嘱咐,我若有负她老人家的嘱托,夜里睡觉都睡不着的。”
大抵是因谢沉他自己也不会违逆谢老夫人的话, 他没有再出言婉拒。我就在谢沉病卧休养的那些时日里,常来他房中探望。
起先只是送药给谢沉, 待他喝完药后就会离开,让谢沉好好休息。后来我见谢沉精神好转, 也会在房中多坐一会儿,和谢沉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