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谢相是亲厚的故人,故而……故而那夜在佛堂中,谢相……谢相忽然对我那般时,着实是将我吓了一跳……”
“也因此,我想,我与谢相的过去,可能不是我所以为的那般,但我自己实在想不起来,只能请谢相告诉我,我与谢相过去在谢家时,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一番恳切的话说下后,我定定地看着谢沉,等待他开口。谢沉仍是幽垂着眸子,灯光下面色似已苍白,他终于开口时,唇际蕴满了苦涩之意,他苦涩低声,似是在自嘲:“难怪……原是如此……原是如此……”
谢沉再抬眸看我时,像是从一场大梦中忽然醒了过来,镜花骤碎,水月骤空。谢沉手腕轻轻颤抖着,似是想举酒痛饮一杯,但他似连持杯的力气也被击垮了,他手缓缓攥拳,落在膝上。
最终,谢沉说道:“我……臣……微臣会如王妃所愿,将旧事毫无保留地告诉王妃,但……但请王妃给臣一点时间,至少……至少今夜,臣无力开口。”
我听谢沉嗓音酸哑,似陡然间受到了极其沉重的打击,使他喉咙酸痛地无法正常言语,就未再执意追问,就道:“那就改日再说吧。”
我招呼谢沉继续用晚饭,将几道不辣、不伤嗓子的菜推到他面前,道:“谢相快用饭吧,菜都快要凉了。”
谢沉却是缓缓起身,似连持箸的力气也没有,哑声低道:“请王妃容臣告退。”
自将平安符香囊还赠予谢沉后,谢沉私下见我时,就似见故人,不会以“臣”自称,也不会用“王妃”这样的字眼称呼我。我听谢沉此时在知我失忆后,又道“臣”与“王妃”,心中泛起复杂难言的感觉,但因自己也不知那感觉是什么,就说道:“好,谢相路上小心。”
谢沉向我拱手告退,他躬下|身时,竹帘幽影似都坠沉在他双肩上,将他身形压得很低,如被风雪摧折的松竹。他为佛堂内事向我道歉,他说:“臣……谢沉惭愧至极。”
谢沉将一物从怀中取出,双手放在我面前的桌面上。是那只装着平安符的香囊,谢沉竟是将之随身携带的。
见谢沉是要归还这只香囊,我忙道:“谢相不必如此。”
我是真心觉得不必如此。也许谢沉往后要向我讲述的旧事里有许多不堪之处,谢沉是为此要退还这只香囊,但再不堪也不过就是最终焚烧花圃的决裂,我连那曾经的决裂都能接受,又有何不能接受那之前曾经的不堪。
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过去如何,从今年初到现在,我屡受谢沉相助,我再送他这只平安符香囊,佑他平安,也是应该的。
都已索要回一次,断没有再要回的道理,我恳切道:“谢相请收回吧。”
谢沉却执意微微摇首,他将那只平安符香囊放在我面前,衣袖拂过桌角,那将只包着茉莉花手串的帕子,拿攥在手中。
先前谢沉对这茉莉花手串小心翼翼,用帕子将之包裹时动作都甚是轻柔,就怕一个不慎弄伤了花瓣,但这会儿,他却径就将帕子攥在手里,他攥紧的掌心中,那只茉莉花手串定已在帕内被攥成一团,香消玉碎。
谢沉离去后,单独坐在雅间中的我,始终不自觉地心神难安。谢沉知我失忆时的眼神、谢沉离去时的背影,都像藤蔓缠在我心里,使我无法拿起杯箸来,自在用饭。
对面席位空落落的,我心也像是空落落的。静默地坐了一阵后,我终是站起身来,倚着二楼花窗,看向了酒楼外的长街。
谢沉人已离开了酒楼,且已走了有几十步远,夜风将他宽长的衣衫吹得双袖鼓荡,仿佛是海面上张起的舟帆,四海无际,不知要将他吹往何处去。
街市热闹,灯火辉煌,人言欢笑。但谢沉的身影却是单薄落寞的,他似是天下第一失意之人,在幢幢人影中缓缓走着,如行尸走肉,世间的热闹都与他无关,他心中唯有万古的沉郁,永化不开的愁怅。
愁郁唯可用酒解,纵解不了,一醉也可求得一夜解脱。谢沉将一银锭掷在路边的小酒摊上,拿起摊上的一只小酒坛。他将坛封拍开,竟就在街上边走边饮,步伐踉跄,身影离索,不是端方有礼的谢右相,而是俗世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失意酒客,在夜色与酒香中放浪形骸。
长街车水马龙,谢沉身影渐融入熙攘人海中,远不可见。似是风筝断了线,又似是一叶扁舟不知被海风吹向何方,目光空空时,我心中不由泛起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