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不能哭了!点红乖,绝对不能出声了。你跟嬢嬢走,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得告诉大家,有贼兵上城墙了!”
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仿佛一枚爆竹在皮囊内爆炸,淡河从内部溃出一个致命的伤口来,十数个武艺高强又不起眼的刺客在淡河城内游走,轻车熟路地杀死了所有巡夜的更夫和士兵。
他们没有消耗太多时间,对城里的一切了解得仿佛自己的故乡。藏在守城士兵里的细作勒杀一起执勤的守军,打开了东向的城门。
有敌军进城了。
淡河城内的士兵和久居者都有明明白白的身份,每个人都登记在册,互相作保,这些细作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没人顾得上在这个时刻查这件事,如果他们查,会发现这些人都曾经拿着一个非常可信的身份,由城中非常可信的某个人为他们作保——那个人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久到没人怀疑是他。
被放进城中的士兵有数千人,每个人都着甲,兵戈齐备,在夜色中的火光里他们好像失去了人的形容,变成从淡河山上下来的豺狼虎豹。
杜泽的反应不慢,点红哭着拍响秦蕊娘的大门时他就已经察觉到端倪,沉州剩余的守城军仓促集结起来,黑暗剥夺了大部分人的实力,突袭让许多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结成队列。
来敌像一把剑,刺入沉州这脆弱的核心。
灯亮起来了,火烧起来了,冲进来的敌军有条不紊地分为几个部分。
最前面的分割,残杀,突破仓促集结的守城军,再后面的就负责一寸一寸把已经占据的民居焚毁。
他们不吆喝什么,不大笑,不嚷嚷,所有人都像是精确的杀戮机器,踹开屋门,找到里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男男女女,老人孩子,每人心口来一刀,然后堆在一起点燃。
火光从房梁上攀升,随着十二月的风烈烈烧向天幕。
李烝被阿母塞进了柜子里。
父亲已经抄起门后的门栓,他听到外面的响动,先是守城军的,后来就掺杂上别的声音。
火焰哔剥声,尸体燃烧的焦臭味,惨叫和哀求从东面传来,随着夜风散开在整个淡河城上空。
他用力挣脱开阿母的手,拼命想要挤出来:“别藏着我!阿母!你和阿耶怎么办!”
回应他的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李烝被打懵了,给了他一个耳光的蒸饼娘子也蒙了,她手指颤抖着,手还保持着举起的姿势,指尖已经蜷起来。
“不,不是……阿母不是打你……不许出来!你阿耶阿母没有事!你不许出来,不许出声!”她发着抖,声音带上了尖锐的哭腔,蒸饼娘子摘下耳朵上那对银耳铛塞进他手里:“拿着这个……拿着!不论怎么都不许出来,听到没有!”
母亲的手伸出去,颤颤地想摸摸儿子脸上那道红印子,又狠心蜷起手指,一把关上了柜门。丈夫就站在门后,妻子拿起烧火的铁签紧紧挨着他,被烧灼的夜色照映在两人的眼睛里,他们听到外面安静了,安静之后是越来越近的,更尖锐的马蹄声。
“把孩子藏好了。”
“藏好了。”
“没事的。”
“没事的。”
在越来越明亮的夜色里,有什么被破坏声音传来。
第204章 【式微狐不归】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没有任何一种属于淡河。
即使是在死气肆虐,瘟疫逐渐蚕食半座城池的时刻,这里也没有大规模焚尸发生,所以当混合着油腥味的云气飘荡在夜幕下时,所有还活着的人都僵硬了片刻。
烧焦的味道混合着木头或者别的什么燃烧产生的甜味,黏糊糊地盖满了每一个人的鼻腔。秦蕊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抓起身边紧紧挤在一起的孩子们,拉起背靠着墙壁发愣的大人。
“往西走!”她抓住谁,把哪个孩子塞进她或他怀里,用力推一下那人的后背,那人就跌跌撞撞跑起来。
往西是最合适的,不仅仅因为敌军从东面进城,还因为淡河是一个老城。
它扩张过,每一次扩张都留下痕迹,旧日的城墙成为坊墙,曾经残余的分割还留有痕迹。
最初这里闹疫病的时候,这些痕迹稍微阻挡了一点死气扩展,而现在它们或许也能阻挡马蹄。
阻挡一瞬间也是阻挡。
她曾经是一个合格的小商铺老板娘,如今也是一个不错的走巷小贩,整个淡河的每一条街道她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