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她之外,那些在雪灾中没有通过考核但仍旧去帮了忙的院内姊妹们也懂得如何在夜色里抄近道,女人们像是照亮黑暗的提灯,迅速引领跟上来的队伍消失在巷子里。
那里不是绝对安全,前路可能还有那么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藏起来的杀手,但没有时间迟疑了。
秦蕊娘站在最后,伸手拽起在奔跑中跌倒的谁,或者推搡还在发愣的哪一个人。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来有一次嬴寒山到这个院子里,那时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围着她,让她教他们武功。嬴寒山笑着说“你们得先锻炼体能”,然后指挥着他们绕着院子跑。
“跑起来!跑起来!”她拍着手吆喝,追着他们的步调打拍子,没有一个将军这么练兵,这看起来更像是在玩。
跑起来!跑起来!在这充满了血腥,焚烧气味,尖叫和嘶吼的夜里,她的声音清晰地在秦蕊娘耳边响起。
没有人会来救我们,老天也不会开眼看一看我们,跑起来——!
人渐渐稀少了,秦蕊娘预备跟上人群,远远却看到一个半大男孩拽着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往这里跑。那张脸她记得,是杜泽家的一双儿女。
杜车前沉重地呼着气,咳嗽着,他脸上有几道血痕,衣服被撕开了口子,杜雪仔倒是没有受伤。看到秦蕊娘他眼睛一亮,冲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秦娘子!”他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妹妹!给你!我娘!我去找!”
这个男孩从混乱中带出了自己的妹妹,但和母亲失散了,杜泽毫无疑问在最前线,他指望不了父亲,只能指望自己。
但在这个时候折回去,找到母亲并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
秦蕊娘拽住了杜雪仔,但没松开杜车前的手。
“我看到你阿母了!”她说,“她找你们,我劝她先走了,我就在这等你们俩呢。快走快走。”
杜车前愣了一下,他的常识告诉他这不对劲,母亲应该不会跑到他们两个前面,但秦蕊娘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拽住两个孩子,向着没有光的城西跑去。
院子里很安静。
石榴树已经枯了,台阶边也只有些衰草,一盏孤灯放在树下,照亮几步的距离。
这光芒澄澈,干净,吸引了一只草丛里的蜘蛛,它慢慢爬过来,开始在灯罩上织网。
淳于顾看着这盏灯上的蜘蛛,它扯出几条经线之后一圈一圈地补线,细密得像是手巧的妇人正在打络子。
门外有脚步声,门被叩了三声,然后推开。一个身穿浅灰色儒衫的文士走进来,双手合在身前,微微低头。
淳于顾看着那只蜘蛛,直到它织出一个完美的圆轮才抬起眼,眼光在来人脸上轻轻戳了一下,然后落在他的靴子上。
那文士立刻了悟,后退两步,蹭干净鞋底的血。
“我不在这段时日,做事不细致了啊。”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说,“淳于。”
“请您恕罪,殿下。”那文士答。
青年很轻松地站起来,好像那双腿从来没有受过一点伤,盖在膝上的毛皮掉落,盖住地面的血脚印。那只蜘蛛被吓到了,它跌落下蛛网,很快隐没进衰草。
“送信的人准备好了吗?”他问。
“是的,殿下。已经在几日前出发了,明日,最迟不过后日,这里的消息就能送到,但是……”
“什么?”
“踞崖关动了,或是被探子察觉,或是走漏风声,他们的援军快要来了。”
青年轻轻哦了一声:“不可惜,虽然全都杀完更好,不过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可以了。陈恪……呵呵,他是会为了以防万一全军出动的人。”
这么说着,他爽朗地笑起来,仿佛爱怜一条猎犬一样伸手摸了摸身边灰衣文士的头,后者把头低得更低了,好像不太适应现在的主人。
“哦……我忘了。”
笑容只在他脸上持续了很短一瞬,就缓慢消散,属于淳于顾的眼睛,属于淳于顾的笑容,那个狡狐一样的谋士随着一阵轻柔的夜风散去。当第五煜放下手时,他已经不再微笑。
黑暗中有许多眼睛。
它们的主人全都有一张难以引人注意的面孔。男人,女人,如果仔细看他们,会发现他们身高差不多,身形差不多,仿佛只是一个符号的具象化,没有任何能辨认的个人特色,现在他们注视着长王子的眼神也差不多。
“淳于”们。
第五煜从他们中间走出来,就是那么一个表情变化的瞬间,整个人仿佛被焚去一层外壳。现在他确实很像是横遭不幸的老襄溪王了,当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投来目光时,会让人觉得自己被什么无光裂隙中的东西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