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和刺史回来啦——”
女孩的声音像是一只鸟儿一样穿过整个大营。
然后它突然停下了,裴纪堂翻身下马,从队伍中冲了出来。
他一点不像是一位刚刚打了胜仗,志得意满的大将,他的眼睛因为血丝而泛红,脚步也有些不稳定,佩剑因为奔跑敲击在甲胄上,叮当作响。
有几秒钟嬴鸦鸦以为他会突然抱住她,但裴纪堂到底没有这么做。
他停下了,双手很不自然地前伸,然后慢慢放下,覆盖着干皮的嘴唇嗫嚅一阵,最后只是发出一声叹息一样的问询音。
“无事……无事吗?”
“营中被怪物袭击,有小百名军士与文官遇难,苌军师为了救我受伤了。”嬴鸦鸦点点头,“没事的,你们是看到烧帐篷的烟火了吗?那是我烧的。”
裴纪堂努力笑了一下,那笑容勉强得有些扭曲。她浑不在意,探头向他身后看:“阿姊!阿姊!阿姊回来了吗?有受伤吗?”
嬴寒山听到嬴鸦鸦叫自己了。
修士的感官非常敏锐,在这之前她就意识到嬴鸦鸦毫发无损地在这里。
但她没有说话,没有冲上去,只是麻木地走在队伍最前端,直到身边的士兵轻轻碰碰她示意她回神才有反应。
自己从马上下来了,自己走过去了,自己走到了辕门前那个雀跃的女孩身边。
嬴鸦鸦逐渐收起脸上的笑容:“阿姊……”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对不起。”嬴寒山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油膜一样浮动着,嬴寒山的思绪和感官也游离在这一层包裹着她的油脂中。
她的头脑转动不了一点,她的情感运行不了一点,这并非是什么坏事,因为一旦她开始思考,情绪就会从胸口把她撕裂。
嬴鸦鸦就在那里,那么一无所知地为她安全归来雀跃。
但她知道吗?她放弃了她,她接受了她死亡的所有可能,她冷酷地把“我的妹妹可以死”这句话说了出来。
她一定得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否则她一定会在最后关头被自己的心动摇,按道理他们不应该退,不能退,可是,可是?
裴纪堂看她的眼神她不会忘掉。
在这一刻,她是最没有资格自称是嬴鸦鸦姐姐的那个人。
嬴寒山感觉自己是坐下了,不知道找了一个什么地方。周围的人都察觉到她气场不对,谁也没有上来打搅。
那掩盖口鼻的隔膜感覆盖上来,嬴寒山觉得自己要沉下去了,沉进没有光的渊薮里,再也不必向上看。
而就在这下沉的过程中,她似乎落进了一朵很大的莲船里,船轻柔地托举着她,向高处升去。
她迟钝地睁开眼睛,看到苌濯的颌角,他接住快要向一边歪倒下去的嬴寒山,用身体撑住了她。
那双蓝色的,无机质的眼睛,毫无怨恨,毫无悲伤,莲船载着她向这片蓝色水域滑过去,包裹着她的油膜开始散去了。
“对不起,”嬴寒山说,“对不起……”
我做不到,我没法拯救所有人,我不得不放弃。我没有能力,我没法面对,不要这样温和地对我可以吗?
我放弃了你们……
酸味和苦味从她的咽喉中升上来,变成温暖的液体,塞住咽喉,布满虹膜。
苌濯的手指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她嗅到一种很清淡的香气。黑暗给了嬴寒山落泪的底气,泪水打湿他冰冷的手指。
“没事的,寒山。我会好好保护你爱的人……”
“……如果能为你死去,我也非常,非常幸福……”
第171章 她与他的夜谈
嬴寒山计划里没有哭一会这一条。
诚实一点说,她其实从来没有计划。
她的头脑中充满了一种叫“构想”的东西,她慢慢地向前走,像是蹚水过河一样摸索每一个构想是否能实现,从“A”到“Z”的详细计划从不存在于她的人生中。
她是靠着强悍的敏感和直觉在大框架下行事的。
这没什么不好,这也确实不好,不好就不好在于她情绪崩溃到不足以支撑直觉的时候,一切都必须停摆直到她恢复。
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她停摆的样子很可耻。
她说,我比你痛苦多了,为什么你却要摆出这副样子给我看?
所以嬴寒山从未真正允许自己停摆。
苌濯感觉到倚靠在自己怀里的嬴寒山在挣扎,她挣扎得很微弱,像是睡眠痉挛。他安静地拍着她的后背,然后听到她含糊的喃喃。
“我没事了,苌濯……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