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寒山的情绪切换得几乎可以称之为不近人情,她上一秒确实在哭泣,下一秒却好像要把那个正在啜泣的自己掐死一样挣扎着想坐起来。
苌濯思考了一会,慢慢把挡着她眼睛的手松开,但没有真的放开她。
“我受伤了,”他用很低的声音说,并且抬手抓住自己受伤的那边肩膀,“肩膀,很痛。寒山……可不可以陪我再待一会?”
嬴寒山睁大眼睛看着苌濯,左脸和右脸都写着“这真的不是个借口吗”,但她如他所求地又坐回去了,并且小心地不再靠到他身上。
夕阳已经很浓,给两个冷色调的人兜头泼了一桶胭脂一样。嬴寒山坐得有点不自在,站起身跟苌濯换了个位置:“我看一眼你肩膀上的伤吧。”
苌濯愣了愣,看看肩膀,看看自己身上刚刚换的衣服,看看远处。
然后迟疑地……
……开始脱。
比嬴寒山先反应过来的是躲在一边假装树丛的亲兵们,陆仁某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哎呀了一声,然后被其他人按进树丛里。
“都滚出来!”嬴寒山也跟着跳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哭昏了头了,不然不至于发现不了自己周围两百米内的树丛里藏着人。
他们磨磨蹭蹭地从树丛里钻出来,顶着一头枯草树叶,嬴寒山现在一点也不想哭,她气得想乐:“你你你你你!干什么!”
“回禀大将军,我们,呃,我们几个看您一个人往这边来了,也不知道您是不是受伤还是怎么……长史说营地里不一定安全,我们怕有宵小接近您,就……”
苌濯的眉头明显跳了一下。
“啊不不不不是说军师是!……就是,军师过来了,我们不好出来,又不好走,就,就,就都找地方猫着了……”
这个理由太弱智了,嬴寒山被无语到了,现在就把何翠子叫回来开设军校提升一下他们的智商吧。
“来,听我口令,”她露出一个露牙的微笑,“排成一排,右转,跑步走——”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军训口令在十世纪之前也奏效,这群人下意识遵循她的命令排队跑了起来。“好,保持队形,绕校场跑三十圈,队形乱了重新跑,跑不完不许吃晚饭。”
这一支被抓包的亲兵就在无声哭泣中跑远,嬴寒山坐回原处,苌濯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
“……要继续脱吗?”
哎?大可不必!
她把他的手按回原处,稍微踌躇了一阵子接下来该怎么办。嬴寒山开始行动起来时苌濯就不动了,他像是人偶一样安静地看着她。
“好,总之,先把眼睛闭上。”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突然有点怯场,以前用以血化生救人时被救者大多数闭着眼睛奄奄一息,现在一个大活人在嬴寒山面前,反而让她有些不知道怎么下手。
苌濯没有其他动作,他慢慢把眼睛闭上了。
青色的线条从嬴寒山手腕生长出来,缓慢地缠绕上苌濯的手臂,它看起来像是在给一个素白的瓶子上青花,线条很快隐没在苌濯的衣袖中。
以血化生是建立了联通彼此血肉的通道,当它的尖端刺入伤口的一瞬,她感到他有轻微的战栗。
血液与血液混合,肌肉重新连接,皮肤再次生长,从她血中分出来的一部分捏合了伤口。
伤口像是数把锥子刺入皮肉带来的穿刺伤,嬴寒山思考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伤口的来源,同时想起嬴鸦鸦那句“苌军师为了救我受伤”。
沉钝感又从喉咙里泛上来了,抛弃嬴鸦鸦的痛苦太尖锐,居然让她有意无意地忽视了苌濯也在军营里。
如果出事,仅仅只是书生的他不会比鸦鸦有更多反抗余地——事实不也是如此吗?他受伤了,这伤痕几乎接触到骨头。
她刚刚为什么心安理得地在他面前放松下来了呢?如果说她对嬴鸦鸦有愧,她对他不也一样吗?
思维到这里忽然开始被缓慢地稀释,有一股轻柔的浪潮从苌濯的方向传递给她。
那应该只是血液的流动而已,伤口太深,她的心绪又混乱,有意无意地接触到了很多不重要的信息。
他的心跳很慢,不太规律,泵出的血液也像是潮水一样忽高忽低。
有几秒钟嬴寒山开始思考以血化生能不能填补他心脏上的缺口,而这浪潮就在她走神思考时卷住了她。
她好像又沉入了水中,而莲船仍旧在她身下,所有花瓣都精致地向上弯曲,把她保护在最中心。嬴寒山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画面淡了一点,露出原本四周的样子,又随即变浓,将正常的景物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