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见到胡长深,独活似乎才算真正纾解。
早知道早点来见他。
胡长深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位置,大难不死,还有后怕,“是啊,外头太危险,我怕回去连累父亲甚至主子们也染上时疫,就想着等时疫完全控制下来再回去,我也安心。”
独活又扫过方才那病患一眼,不由笑他,“你总有操不完的心。”
“你说的是,”胡长深从来没见独活露出厌烦之外的神色,人都呆了,只知道跟着傻笑,“父亲也常这么说我。”
院子里大夫都忙得不可开交,胡长深不能空闲太久,独活说他操心,也见他边和自己说话,实则也在操心院中的病人。
接着独活便掏出香囊,与方才他自己那只差不多大,青黛色的,垂眸塞到胡长深手中,不冷不热,“正好多带了一个,你拿着吧。”
明媚的阳光打在胡长深掌心的香囊上,他有些懵,听见是送给自己的好像还不信,非多问一嘴,“是给我的?”
独活哪里还肯与他废话,转头大手一挥,“走了!”
送走独活之后,胡长深回来也不敢多歇,方才那位病人本就睡得不安稳,见胡长深终于回来,索性一只手伸出被子,拦住他问:“小胡大夫,那是你弟弟吗?他待你可真好啊。”
“什么,什么待我好?”
“如今哪个好人家的还敢靠近这六疾所?”病人神情落寞,心里还惦念着家中老母,“他特地来送这祛病香囊,不是待你好,又是什么?”
病人初见独活不知他的性子,胡长深却是十分清楚,他听罢摇头苦笑,喃喃道:“他不过是谢我此前拼死送信吧。”
“什么?”
“没什么,”胡长深重新给他掖好被子,“病中勿多思,闭上眼睡会儿吧。”
…
铎州正闹时疫,南边的平州已经度过危机,此刻距离平州界碑外的十里地,崔应辰与裴云京在水边搭了个亭子,正式对坐议和。
李令驰已死,这次派去平州的使臣没被斩,甚至根本没见到裴云京,他这是要耗着朝廷,不会轻易同意归降。
“我知你心中所忧,”崔应辰开门见山,他来一次平州不容易,朝廷也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连裴云京都觉得这岁月无情,尤败崔中书,“如今当以外敌为重,你本就是受李令驰压迫而不得已叛出京师,如今他既已伏法,朝中臣工没人要治你的罪。纵使有何个人恩怨,也请以北伐为先,北伐之后你想做什么我绝不阻拦——大梁因皇族内斗而引狼入室,此情此景何其相似,江左不能再分裂下去了!”
“那回去之后,”裴云京慢悠悠喝着手中这盏茶,“崔大人预备给我安排个什么职位?”
“朝中文武,无关大小,”崔应辰给足了尊荣,“只要你愿意率兵回京,便是我这个中书令也可以让给你做!”
裴云京笑,“你便是真心要让给我,我也不敢接啊。”
谁不知道大梁二十万兵马的虎符如今就在中书令崔应辰手上,他若真胆大妄为接了,岂非坐实他的不轨之心,况且朝中其他臣工又如何能同意?
“.今日我开诚布公,若是裴将军还有顾虑,尽可以公布身份,”崔应辰忽然道:“官位保不住你,皇族的身份总可以免你灾祸。”
他说的是实话,作为中书令,崔应辰所能给出的最高官位,文不过中书令,武不过太尉。战事加封的各种将军头衔自然更不在话下。可他也存了私心,想借议和试探裴云京的虚实。
裴云京搁了盏反问:“崔大人在说什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
说来裴云京的皇族身份也并非他们自己打探出来的,彼时慕容裕,李令驰也都摸到这根线索,只不过最后要么不了了之,要么被哄着没有继续追查。
此刻裴云京矢口否认,显然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至少不是此刻现在。
“我言尽于此,”崔应辰得了信,多说无益,说着便起了身,朝裴云京一拱手,“望裴将军三思而后行。”
裴云京坐着回敬,“崔大人慢走!”
人上马车走远好一会儿,吕恂见裴云京仍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上前躬身问:“都督,崔应辰与谢氏一脉相承,他的话可信么?”
“崔应辰学了谢泓的鞠躬尽瘁,单看他多年治理黔西便能看出,还算是个有能力的,”裴云京又给自己斟了盏茶,他看着水流汩汩而下,心中琢磨,“方才他说眼下当以外敌为重,我与他同胞之间当化干戈为玉帛——他这是在点我,若选择身为外臣,便不要不识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