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过人之常情,三嬢嬢年长,能看透,也都理解。珠玉小孩儿家家,刚从外国回来,就怕她理解不来。
三嬢嬢告诉珠玉这消息的时候,多少有些为难,为难在不知道怎么和侄女说里面的弯弯绕绕。只得含混表示,三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去了只管埋头吃,不要掺合大人的事。
陈是麓镇的大姓,姓陈的人家在镇上占大头,大多连着亲。陈叔公在族谱里位置靠前,早年在村委会干过,知道怎么调节纠纷,为人一向公道正派,被麓镇的人视为能断事的有德老人。
这也是珠玉听来的,当他们四个踏入陈家院子,见着的就是一个鼻头红红的胖老头,抱着一个吱哇乱叫的胖孩子,在酒桌中间走来走去,炫耀宝贝疙瘩似的给人看自己的乖孙子。
“我要坐到大嬢嬢和小嬢嬢中间。”陈诗琪对着他们三个发号施令起来,“我还要靠着那盘糖水荔枝,你们都往右边去点。”
小丫头今年读一年级,细细瘦瘦,不爱吃饭,酷爱甜食,乃是三嬢嬢家的全家之宝。对于她的发号施令,三个大人虽各自走神,行为上却全给满足,免得她在外面哭叽尿嚎,闹得他们不得安宁。
一桌十几个人,都是珠玉不认识的远亲,兴许小时候见过,她全忘了。有人过来打招呼,她就挂上笑容,学着陈雨晶他们喊人。
陈雨晶打完该打的招呼,就坐下来盘手机,紧盯手机屏幕,两耳不闻窗外事。
胖胖的陈叔公说是饭前要讲两句,讲了十句还不止,陈诗琪望着荔枝吞口水,珠玉拿筷子夹了一个,飞快塞她嘴里。
对于目前的局势,三个大人都在她掌控之中,陈诗琪是感觉满意的。直到陈凯的小兄弟们过来,要把他喊到旁边一桌去喝酒,她顿时不乐意起来,“奶奶说我们四个必须都坐在一起,一个都不能跑开!”
“她的意思是,你不能跑开,防止被拍花子带走,以后就见不着咱们喽。”陈凯揉了揉诗琪的头,转身溜了。
好不容易等陈叔公炫耀完自己的乖孙,院子里、堂屋里的人才动上筷子。
叔公也抱着孩子回了坐席,堂屋那几桌大概都是他们家的近亲,一对年轻的小夫妻搂着孩子,亲个没完。再旁边,坐了一个头发花白,枯瘦枯瘦的老太太,眯着眼睛,好似看不见一样,等着旁人给她的碗里添菜。
陈雨晶跟着珠玉瞥了一眼,“那老太太真看不见,瞎了。她是陈叔公九十岁的老母,按辈分我们要喊太奶奶。男人去世早,陈家太奶奶早年跑外乡,走街串巷,靠唱《鲜花调》赚钱养大了孩子。所以你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穷过的人也能富,富过的人也能.......”
话到半截她又吞了,陈雨晶按照惯性安慰人,只是粗心大意又说了扎人心的话。
“谢谢你的新思路,现在唱歌赚钱都不用跑远,开直播间就行了......”珠玉对表姐的高论早就习以为常了,她自己也有一肚子的冷幽默。
本是普普通通一顿饭,奈何桌上这些不认识的亲戚都爱问珠玉她爸爸的事,盛老四人去哪儿了啊,那么忙吗?一顿饭都不回来吃啊?盛老板现在在做什么大生意呢啊?
这种密集的关注力多少也让珠玉感受到了她爸的压力。
忙啊,忙呢,特别忙,生意做得还行,还行。
见从她爸那边套不到话,他们就开始问珠玉的情况,怎么突然回乡了呢?在国外过得可还好,融入那边的社会了吗?回来有什么打算呐,呆多久啊?今后还回不回外国了?
她若说不回加拿大,就显得盛文斌彻底落魄了,女儿都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国了。她若是说回,那边又是一串的话等着她,人都是要落叶归根的呀,外面再好都不如自己家好,在外国不是长久之计呀。
这些亲戚,心底里门清儿,都知道回加拿大是“好路”,珠玉要说自己还能走回“好路”,这些问问题的,少不得眼红病发作,背后又说她哪哪儿不好,最后再扣一顶不爱国的大帽子。
她如果不是代表她爸在这里发言,真没力气用十八个心眼子对付这些亲戚。
“我想我爷爷奶奶了,回来呆一段时间。我爸一切都好,谢谢叔叔阿姨们关心了。”
见话都被堵死了,没得问了,亲戚们又来一句万变不离其宗的——“有对象了没有啊,二十五,不小了,耽搁不起的哦!”
这个问题可不能不答,不然下一步就是介绍对象了,“我爸给介绍了,在接触着呢!”
以麓镇人的眼光来看,珠玉话说得太少,锯嘴葫芦似的,人不够机灵,有些呆呆的。中国就是这样,最得大人心意的孩子永远是,从小会读书,长大会来事。而“老实”是评价一个人没本事的意思。她成年后初次回乡,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太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