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严五小姐,还有另外一个女人,怀叙也时常都会想起。
早就打听过了,她姓孟,北边来的,嫁过人,丈夫做着皮货生意,大女儿九岁,小女儿才不到三岁,家里不能说穷,但过得很苦。听说李太太现如今只靠着巴结卢家过活,卢家那位当家小姐对她们一家十分慷慨。
这些话,当然都是仆人们传进来的。除了话,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一张很普通的纸,像是随便从记事册上面撕下来的。怀叙拿到手后翻来覆去看了半下午,晚上吃饭的时候才叠起来,放到贴身穿的衣服里。
这事,当然不能叫柴太太知道。她泼辣起来,真没几个人受得住。
可怀叙心里却总装着这么一件事,总时不时想起那么一个人。是一见钟情么?也未必罢。只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个子特别高,揉弄石楠叶的手指特别纤长,又白,的确很好看。
除了好看,还有穷。真不知道她是怎样混进严家的宴会的,或许也是卢家那位大仁大义小姐的功劳?
另则,她去干甚麽呢?她明明都已经有丈夫了……
怀叙事后再想,总觉得他对孟瑛的爱,更像是贫穷诱发的投缘。锦衣华服,满堂欢笑,只有他们这一对男女,穷得人尽皆知,穷得光明磊落,穷得最有知己感。
当然了,这只是怀叙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也知道孟瑛对他大概没什么意思,姑且算作单相思罢。不会有任何结局的相思。
在王太太的宴请上,柴怀叙真正意义上见到了严伊文。
漂亮当然是极漂亮的,是那种高高瘦瘦、文质彬彬的美。穿着夹皮草的绿缎倒大袖,那绿更接近于梅子青,月亮一照,跟秋霜似的冷,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怀叙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见识,是因为那天散了席,是他护送伊文回家的。
说来也怪,那日盛宴,严家倒只来了五小姐一个,两位少奶奶都没露面,或许这也是王太太特意安排的罢,怀叙并没有深想。
在宴席上,似乎没说甚麽话,只在看戏的时候互道过家门。现在,两个年轻人都在一部三轮车上颠簸着,两方也都是淡淡的。怀叙还能勉强笑一笑,伊文的脸上却只有漠然,只有置身事外。
默了许久,严家就快到了,路灯和霓虹灯越渐明亮。伊文便叫车夫停下,下了车,怀叙刚想掏出皮包来付钱,却听伊文平静道:“不用了,已经给过了。”
怀叙明白过来,这车夫应当是严家的长工,不免有些脸红。伊文却像没看到似的,还问:“可以陪我走走么?”
这儿离严公馆还有一段路,伊文的步子放得很慢,怀叙守在她身边,也不敢走得太快。空气里一阵寂静,她又问:“真不好意思,上次让你白跑一趟。”
她指的是上次相亲,她放了他的鸽子。这件事,怀叙当时气愤,现在回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禁微笑道:“五小姐今天,不会专程是来向我赔礼道歉的罢?小事而已,不必介怀。”
伊文听他语气闲适,便转换话题道:“你是真心要娶我么。”
她仿佛,是在同刚见一面的男人商榷自己的婚姻,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怀叙也被她带动情绪,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说:“想听真话么?”
“但讲无妨。”
伊文停下脚步,侧过身来望向柴怀叙,第一次认真审视他英俊的面孔。诚如外界所言,这个人,至少样貌还看得过去……但也仅限于此,别的地方仍旧一塌糊涂。
怀叙始终抱着惨然的心态,他知道自己在坦诚布公环节并不占优势。首先,他不喜欢严伊文,其次他还想方设法地要娶她,最后,他还会百般的利用她。这些话一旦说出来,他们之间唯一的那一点可能性大概也就荡然无存了。
但柴怀叙还是想说。不然,严伊文就会被他骗得很惨。尽管他预先设下陷阱给她跳,但他依旧希望,她能够心甘情愿跳下来,而不是懵然被害。
“我这个人,我的母亲,我的家庭,你先前都有听说么?”
伊文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对了,她的耳朵其实生得最可爱,耳垂那里薄薄一片,像玉一样温润。
怀叙看到了,反而会心一笑:“你都知道了,为甚麽还要问我?”
伊文不清楚他在笑什么,便疑惑地看他一眼,又道:“未必就只许你对我穷追猛打,不许我刨根问底?问一问而已,我想我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她的语气,是很凝重的。怀叙跟着严肃起来,沉声道:“男女婚嫁,当然是不可以儿戏的。我说想娶你,自然也是肺腑之言。只不过,我是一个靠婚姻吃饭的人,我的真心,并不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