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全坐在她背后,和蔼道:“画吧,让我看看你眼里的世界。”
迟休不解道:“你,怎么看?”
“能听到,何尝不是一种看见世界的方式?”
“可画画能有什么声音?”
迟全脸上的褶皱又被笑容撑开。
“当然有,但只有我能听到。”
迟休莫名其妙,望向窗外的木香花藤,开始挥笔。
迟全安静阖眼,仿佛笔刷与画布相触的声音格外悦耳。
半晌,迟全出声:“可以不用那么节约颜料。”
迟休画笔一顿,略感讶异地看向迟全。
“没有学过吗?”
“没有。”
“喜欢画风景?”
“不全是。”
“那现在画的是窗外的木香花吗?”
“嗯。”
迟休觉着眼前的迟全简直是个奇异的存在,仿佛真如他所说,他能听见她画画。
她忍不住抬手在迟全眼前晃了晃。
迟全含着笑,眼神依旧木然。
迟休放下疑心,继续画画。
再后来,两人达成了一种无形的默契。
迟休放学或周末都会来画室,而迟全也会坐在她身后听她画画,不时冒出一两句建议。
可渐渐地,迟休来这儿不止是画画。
迟全总能敏锐捕捉到迟休的动静,并从中猜出她的情绪,或欣喜或不悦。
他会让迟休跟他聊学习和生活,听这个真诚而坦率的女孩认真讲述自己的想法。
然而迟休被接进程家的那一年,有几个月没去画室,再踏进门时,迟全仍安静坐在木椅上,头发又白了些。
听到动静,迟全偏头和蔼笑道:“小迟啊?”
“嗯。”
迟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迟全似乎发现了她的踌躇,又弯起眼角。
“我能听听吗?”
“……”
迟休坐在画板前,却没能拿起画笔。
“我改名字了。”
“嗯?”
“迟休。”迟休咬唇,将眼底的落寞隐忍,“我现在,叫迟休。”
“好。”迟全闻言,淡淡点头,“今天我能听你画画吗?”
“嗯。”
自那以后,迟休逐渐寡言,而迟全像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起话头,只是默默坐在她身旁。
在迟休高一那年,迟全下半身瘫痪,晚年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因此也没再去二楼陪着迟休,每次来只是在底楼待上一天。
迟全时常感到遗憾,可不久后,破房子又来了一个少年。
他明白,少年是奔迟休而来,便没拦着他。
但迟全来的次数渐渐少了。
迟休最后一次去画室是在高考前。
迟全没在画室里。
她关上门。
再也没去。
-
迟休稍稍仰头,注视着眼前的画作。
这是迟全早年的作品,迟休听他提起过,而这次迟全作品展是他儿子替他办的。
“迟小姐。”一个男人走来朝她笑笑,“我是迟奕,请问你有意愿去看看我父亲吗?”
迟休低睫,思索须臾。
点头。
“好,请跟我来。”
迟休给盛叶和雨声晓发了消息,随后跟着迟奕走出展厅。
她被带到一处别院,迟全正坐在花坛前闭目养神。
迟奕上前:“爸爸,迟小姐来了。”
迟全缓缓睁眼,顺着声音努力偏头。
双鬓已然黄白,眼尾的沟壑堆叠,他被岁月折磨得沧桑。
迟全挤出一抹笑,依旧和蔼。
“小迟啊?”
第28章 (二十八)你有点好看
迟休抿唇:“嗯。”
迟全自顾自地笑起来:“我就说你肯定能成画家吧……”
迟奕冲迟休微微颔首,随后离开。
“这么多年,你也长成大姑娘了。”
迟休手抚上轮椅把手,轻声道:“我带您走走吧。”
“好啊。”
迟全的瞳仁从最开始的棕褐变成如今的灰白,双目依旧无光。
“也不知道那片老城区有没有拆迁。”
“没有。”
“哈哈,是吗?那我得抽空回去看看。”
迟休垂睫:“你又看不到。”
迟全沉默两秒,又笑道:“我能听到。”
“现在是三月,再等一段时间,木香花就该开了。”
“嗯。”
迟全稍稍偏头。
“小迟。”
“嗯。”
“你替我――”迟全一顿,“去看看花还开吗?”
迟休把轮椅停在一处喷泉前,自己站到一边。
“怎么不自己回去看?”
迟全含笑不语。
“老迟……你会走吗?”
“当然。”
迟休闷头,低声喃语:“不能……不走吗……”
迟全淡淡一笑:“你觉着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挺好。”
“我是说心情。”
迟休犹豫道:“很好。”
迟全无奈笑笑,深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