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潇起初不以为意,只当是爹爹故意夸大其词,紧接着她便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第一式名为桃花流水,柔中带刚,以不变应万变。她终日待在雪山之巅,甚少同宗门其他弟子一同下过山,对这招迟迟无法领悟。
大小姐头一回耍起了小性子,偷跑出了山门。
昨夜下过一场新雪,二百多级石阶乍然望过去几乎连成了一体。偷跑出山门的容潇很快就被爹爹带了回来,有些不情愿地踏上了台阶。
她被爹爹牵着手,懵懵懂懂地回过头去,身后石阶上落满了雪,寒风吹散了她刚刚留下的脚印。一级又一级的石阶向远方延伸,直到朦胧的雾气里。
太阳隐没在云层之中,吝啬地投下几分日光。雪地的反光晃得人眼晕,容潇眨了眨眼,抱怨道:“爹爹……”
二百多级的长阶真的好长啊,好像永远都走不完。
她已经学了御剑,为何不许她直接飞上去,一定要一步一步走完这段路呢?
爹爹没有回答,反而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容潇一时不察,忽然脚下一滑,险些栽倒。
如果她那把剑并非别在腰间,而是握在手里,那么她现在应是能将剑支在地上,借此站稳的。
“小心点,大小姐。”
方言修笑起来,向她伸出手去。
他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微微俯下丨身来,阳光细细烘出他俊秀的侧脸,那双满是笑意的眼睛好看极了。
他身后没有影子。
容潇怔怔地抬起头,清河剑派的山门巍然耸立着,两边石壁上生着几株松树,枝丫上落满了沉甸甸的积雪。现在是弟子换班的时间,门口无人值守,爹爹没有等她,已经走远了。
这时候的定微剑还没有出世,只是一把废铁而已,而依托它而生的剑灵虚弱至极,全靠着本体与容潇滴血认主的关系才得以苟活于世。方言修的灵体处在随时都有可能逸散的状态,连这把剑的主人都看不见他。
所以在容潇眼中,这里空无一人。
她咬咬牙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就跑去追前面的爹爹了。
“爹爹,等下——”
两人径直擦肩而过。
方言修愣了许久才收回手,转过头去,目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眼中景色模糊不清,只看到一片素白的雪色之中,那片代表着容潇的红色衣角翩跹如蝶,扇动着翅膀飞
远了。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到的居然是,幸好。
幸好他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这样便感觉不到痛了。
他们之间不止相隔了漫长的时光,还隔着过去与未来,隔着生与死。单独拎出任意一处,都足以组成永远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只会在他的视野中停留短短的一瞬,而后各奔东西,她前往未来,他留在过去,两条相交线在某个节点相遇、相识、相知,而后便各自奔赴应有的结局。
如他在天雷下魂飞魄散之前,与她将触未触的手。
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第88章 往事不谏
“阿潇, 你为何而挥剑呢?”
这世上生灵千千万万,不管是多么出类拔萃、凤毛麟角,在如此庞大的基数面前也显得泯然众人了。踏入修行之途的人占比虽少, 但依然是个庞大的数字,其中剑修更是不知凡几。
在他们漫长的人生中,几乎每一个剑修都被问过这个问题。
大部分人的回答都是“为了变强”, “为了苍生”, “为了大道”, 唯独容潇不同。
她年岁尚浅, 从未考虑过如此深奥的问题,甚至不明白爹爹为何突然这么问。
苍生大道之类的大道理她听过不少,转眼就忘, 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为了好听而拿来应付旁人而已。
她从爹爹手中接过她的剑,无语半晌。
“为了有朝一日我临死之时回顾过往, 而不会感到后悔。”
虽是从看过的书中拾人牙慧,却也有藏了她的几分真心。
爹爹曾问过她,选定了这把剑,日后不要后悔。
而今她已经拿这把剑赢过了许多同辈,在可以预见的将来, 她还会拿这把剑学习晦涩的清河剑法, 参加宗门大比,而后名扬四海, 在修仙界留下她容潇的名字。
想想就令人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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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悄然走到了第九年的尾巴, 方言修依然枯坐在清河剑派的石阶上, 如同以往无数个日夜一样。
他在这里待了太久,对每一块石砖的位置都熟稔于心。一开始走得踉踉跄跄, 时不时被看不清的障碍绊倒,到后面他甚至不用睁眼,就能大步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