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剑派的后山是她最常待的地方,这里有一大片竹林,是天寒地冻中少有的一抹青翠之色。竹子被沉甸甸的积雪压弯了腰,长风拂过,便洒落纷纷扬扬的一大片。
方言修踏过满地竹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从宗门大殿到后山的路不算长,他却走了好几个月才能认清路。他扶着一棵竹子,费力地眯起眼,足足过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密林间那一点剑光。
是容潇在练剑。
这时候的容潇个头才到成年男子腰间,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已经隐隐透露出日后那副清冷昳丽模样的雏形。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定微剑,深吸一口气,一剑挥出——
竹子晃了晃,积雪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竹身上只出现了浅浅一道剑痕。
她对着这道剑痕冥思了许久,转过头去。
“爹爹,为什么我出剑只是这样的结果呢?”她不明白,“我前两天见二师弟学剑,他那一剑聚起的灵力明明不如我,却能斩断好几株竹子……”
“你的剑不如他。”容宴道,“他的剑虽不如剑庐铸造出的神兵利器,但在灵剑里面也算是不错的了。”
“那我这把……”
容宴直言道:“和凡间工匠铸出的铁器没什么不同,甚至还不如后者……对于剑修而言,本命剑至关重要,堪比性命——阿潇,你确定不解除本命剑的契约,换一把剑吗?”
他说的虽然是实话,但听得方言修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不如凡间铁器?这可是日后名震天下的定微剑,四神器之首!只有这把剑才能配得上大小姐。”他必须要为自己正名,“虽然现在落魄了点,但等到它真正出世的时候,剑意直冲云霄,无剑可出其右……”
它在凉州城出世时,光华万丈,如流星般撕开沉沉黑夜,蛮横而壮烈。那一抹剑光漂亮极了,只要见过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大小姐见过这样的定微剑,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其他凡夫俗子?
容潇沉默了许久。
“还是算了,剑庐太远,去一趟太麻烦。”她试图擦拭剑身上的锈迹,不出所料,无功而返,“既然这把剑主动选择了我,那我就不打算再换了……只要我足够厉害,那么我的剑就绝对不会比别人差。”
方言修的思绪却已经飘远了。
细细想来,大小姐好像并未见过定微剑出世的模样。
她死在她的剑出世之前,死前一口滚烫的心头血洒在剑上,他才得以从剑中出来。
现在的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知道这把剑的弯弯绕绕,在她眼里,她真的以为这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废铁而已。
容宴大笑出声:“好!不愧是我家阿潇!”
清河剑派的掌门也并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他清楚容潇的天赋,姑且由着她去了。
容潇九岁那年,她凭这把剑胜过了二师弟,在同辈之中鲜有敌手。
她的锋芒比往日更胜一筹,站在擂台上收剑回鞘时,身姿笔直,自带一股凌人的傲气。
“有什么可后悔的,”被问及日后的话题时,她不屑一顾地扬起眉,“我就算不用剑,别人也赢不了我。”
方言修几乎要给她鼓掌了。
他的灵魂被困在清河剑派,去不了别处,便始终陪在她的身边。她的生活相比其他弟子而言单调至极,大部分时间都在竹林中练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方言修便寻个地方坐下,耳边听着她挥剑时带起的风声,竹叶被剑风斩落,混着未化尽的雪落了一地。他伸手想接,又眼睁睁地看着那点翠绿穿过自己的掌心。
他轻轻收拢手指,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他接触不到这个世界的人与物,想看的人看不清楚,说的话也无人倾听,每日唯二的乐趣除了听容潇练剑,就是自言自语。然而容潇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哪怕化成一缕长风吻过她的鬓发,他都做不到。
但大小姐实在是顶好顶好的人。
她天资卓绝,又耐得住孤寂,早早跨入了筑基的境界。沉寂的定微剑在她手中爆发出璀璨的剑意,生生压过了所有对手。
直到这时,容宴觉得时机成熟了,这才拿出了清河剑法。
清河剑法是出了名的晦涩难懂,即使是在清河剑派以内,能学会的弟子也寥寥无几。而这套剑法的来历也十分神奇,据说是清河剑派建立之初,在凉州城的遗址里发现的。剑法被人一笔一划刻在了剑上,个别地方还沾着一点陈旧的血,足以想象出当年凉州城的战争有多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