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他的夫子从前对他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此后但有疑惑,他向来唤人铺开纸笔,写下一行行字迹。
只是今日,他越写越知道的是,不是所有疑惑都能在一遍遍重复的字迹中得出答案。
油灯就这样燃了一宿,昙佑看着灯火渐渐无力,而窗外的天色却因黎明的到来而明亮。
昙佑精疲力尽,搁笔趴在一页页字迹工整的佛经上。
灵山塔上传来洪亮的钟声,昙佑听着钟声,想起济惠同他念过的叩钟偈:
“……将此身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第二章 桃夭
晨起雾霭弥漫,灵山中青松滴露。朝阳尚未升起,寺中僧人却已都起了身,从井中打了水,预备晨钟敲响时的诵读。
如海昨日才敲过钟,今日起身时已经误了时辰,心中不由得暗暗犯了几句戒指向自己那离经叛道的师傅。用冷水胡乱抹了抹脸,他顿时困倦全消,堪比敲钟时震耳欲聋使人警醒。
如海提灯匆匆赶路到寺门,刚松下一口气,没过多久便看见了一排排灯笼亮起,整齐地沿着蜿蜒的山路行进。
如海那口气又提了上来,连忙向前几步,迎向迎面而来的第一辆马车,恭恭敬敬地施了个佛礼。
马车在寺门前停下,如海看见车帘被拉起,一位雍容的夫人探出头,见了他微微一笑,“辛苦小师傅等候。”
如海不由得汗颜,口中忙道:“不辛苦不辛苦……还请夫人下马随我入寺。”
那位夫人仍旧笑着,合掌道了声好,自己便率先下了马车,接着便是众人纷纷走下马车的动静。
队伍虽是看着浩荡,下来时却不过几位公子小姐和他们各自贴身的侍从。
如海领着他们前行,想起师傅说过的事,用余光好奇地向后瞧了瞧。
除却开头见过的夫人外,后面也有几位带着幂篱的姑娘,和两位看着颇为年轻的公子——其中一位身着浅青色衣裳,容颜如雪,如玉温良。
另一位虽也是容貌出众,但却不及那位公子一身难得的灵气。
于是如海就知道,浅青衣裳的那位,便是京中素有才名的定云侯世子赵泽兰了。
如海看的有些久了,反倒引起了他的注意,赵泽兰将视线转过来,对上如海的窥视,冲他颇为友善地笑了笑。
如海一慌,忙转回眼睛假装专注地给定云侯夫人带路。
青石板铺成一径小路,他将人带往住持济善的禅院,其余人便随着等候多时的师兄弟们前往各自安排好的住处。
如海的任务完成,松懈了神情,打着哈欠正准备从小门离去,不想背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小师傅!”
如海下意识地回头,又见到那张如琢如磨的好容颜,张开的嘴立马收了回去,装出那些住持长老般高深和蔼的样子,合掌施礼,“施主可还有什么困惑?”
赵泽兰微微一笑,“叨扰小师傅,我听闻灵山寺有一片桃林,正在人间芳菲落尽之时开的绚烂,因此想请小师傅带路。”
“啊?”如海这时装不下去了,面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迟疑地开口,“桃花?可那是在灵山塔下啊……灵山塔与灵山寺还有一截远路要走呢……”
赵泽兰却似乎毫不在意,只道:“没关系。”
如海原本去睡回笼觉的打算破灭了,然而一路上也有些压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
定云侯门第不算很高,但风评一向很好。
京华之中向来不乏惊才绝艳的年轻儿郎,却只有一个赵泽兰,是敬仁太皇太后临终时亲自为嘉宁公主挑选的夫婿。
灵山寺香火繁盛,如海熟练地带着他绕着小路。
不再是青石板铺地,这回则是塔上僧人下山时常走的山路,并不算好走,尤其是才响起晨钟的时候,迷雾冰滑,一般鲜少有人走。
如海此前一直和赵泽兰说着话,直到赵泽兰身旁的小厮滑了一脚,被赵泽兰扶住,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带错了路。
从灵山寺到灵山塔是有一条专门供香客走的大路的,又因为太皇太后常去灵山塔修缮过好几次,只是从灵山塔到桃林又是一段路,要经过诸多屏障,寺里僧人常走的便不是那条道路。
如海看着赵泽兰颇为愧疚,“不好意思,这条路不好走,再往前一些我便带你们拐大路。”
赵泽兰却问:“小师傅通常都是走这条路吗?”
如海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就答:“是,这条路与连着灵山塔后院,人更少,离桃林也更近一些。”
“那便继续走这一条吧。”
赵泽兰不知想起什么,嘴角竟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来。
如海摸了摸自己的光秃秃的脑袋,同赵泽兰身后脸色发苦的小厮对视一眼,都是一副见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