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穿着鲜艳的朱红华服,像是二月的红花,此时正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心有所悟一般,僵直了身上的血肉,直直对上她的视线,眼睛一眨不眨。
朱槿不明白这样的较劲,率先眨了眨眼,兴冲冲地奔到他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此时站在她面前,才觉得他不是记忆中的那道影子。小沙弥的眼睛里有分明的血丝,逼近那双漆黑的瞳仁,然而那张脸庞仍旧清隽好看。
她在心中细细描绘出他好看的眉眼,将其一点一点与她心中同样好看的另一张面庞比对,却未曾想,这样一张脸就在她心里默默记了一辈子,从小到大,从生到死,想忘都忘不了。
而她那时又并未想象得到,魏佑冉第一次见到她时百转千折的复杂与苦涩。
那两个彼此母亲口中的小小少年与小小少女,本应不必有这般寂静与淋漓的初见。
然而这样的初见,又不知铭刻在谁的心间,变成一副美丽残忍的壁画。
小沙弥没有回答她,好半晌过去,他垂下了头,破旧的小院又响起了“沙沙”的扫地声。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纵是娘亲早逝,爹爹又不曾疼惜,最后连同胞兄长也将她抛弃,然而好歹有一个疼爱她的祖母。如今看见一个感到无比亲切的小和尚,在他身上便不自觉地投下熟悉亲近之人的影子,可他不理会她,正如兄长离开时的不回头,她如何哭闹叫喊,呼唤他的名字,他竟然像是完全听不见一般连一个目光也不曾留下。
一瞬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眼眶里便已盛满了泪水,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要落不落的留在眼底。
小沙弥却是被她的反应吓到,罕见的表露出一点无措与茫然。
朱槿此刻却不为他的松动而高兴,只匆匆背过身,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直到风吹过脸颊整张脸都一样冷,想到祖母送给她的小玉佛,感觉高兴了,才又趾高气昂的转过身。
这回小沙弥没有在扫他的地了,如她所愿地看着她,唇瓣嗫嚅了几下,才用干涩的声音回复她:“昙佑。”
这是他第一次向别人介绍自己。
“昙佑……”
朱槿口中轻轻念过一遍,似是疑惑,又走近他,把他扫把上的枝子掰断一截,在地上画了两个字。
昙佑看过去,却道:“是‘昙花’的‘昙’。”
朱槿看着他也掰过一截枝子,重新在地上写了一个字,边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那个复杂的字边用遗憾惋惜的语气说:“昙花啊……我还没见过昙花呢。阿娘说昙花一现,只开过一小会儿就会枯萎。”
昙佑的手微微顿了顿,“你会长大……以后总有一天能看到。”
他的语气连自己都感到冰冷。
朱槿却站起来,眼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我以后看见昙花也叫你一起来好不好?”
昙佑的脸色却凝固了,握着细枝的手也像是被一种大力阻碍压制,再也写不下去剩下的笔画。
朱槿见他停了动作想要转身去瞧他,昙佑却好似慌乱了,飞快地扔下了树枝,落荒而逃地跑进身后那间破旧的禅房,关上门,蹲在门后躲了起来。
一番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快到朱槿都来不及反应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她生气地也跑过去,把门拍的震天响,然而里面的人无动于衷。
身后的门板在剧烈的晃动,仿佛随时都要塌下来,可是出乎意料的,直到朱槿拍门的力气越来越小,那道破门仍旧岿然不动。
昙佑能想象得到朱槿会有多气恼,她起初拍门的力道甚至震的自己整个五脏六腑仿佛要翻滚着涌出胸口。
裹着血的雨水溅在他眼眶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现,家人的头颅落地,那是非常可怕的情景。但是他看完了,没有感到恶心,只是静默。而后大哭一场,成为一个新的人。
过了许久,他察觉到朱槿离开,心神微微松弛下来,不知怎的就这样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看见自己床前坐着一个人影。
“济惠师傅。”
他低声唤。
济惠点了油灯,将平日眯起的眉目睁大了去瞧他,“你今日见到了嘉宁,是否是如你从前想象的模样?”
昙佑没有出声。
济惠见他不回答,也不再逼,起身准备吹了灯放他休息,这时却听见背后传来他疲倦又颤抖的声音:
“济惠师傅,我没有从前了。”
济惠却道,“你还有将来。”
只是,魏佑冉不再有了。
他暗自接上了济惠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济惠走时昙佑仍坐在床头,他便不再吹灯。
昙佑下了床,拿出柜子里的纸笔,又随意拿出一卷经书,趴在油灯前开始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