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她换上牛仔裤和短毛衣,趁着楼下人少的时候下了楼。
小区住户变多了,楼下也热闹。
杏花树下,几个小孩在玩跳格子的游戏,蒋南轻轻走过,却被其中一个胖男孩盯住。
他大喊:“喂,阿姨。”
蒋南吓了一跳,转头看他,努力了很久却没说出话。
男孩攥着石子,从格子里跳出来,他脸透着红,脖子上全是汗,他认真地说:“阿姨,你太瘦了,晚上来我家吃饭吧,我奶奶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
蒋南提起的心落地,她有些无措,时间太久没见人,连和小孩子的社交都变成压力。
她磕磕巴巴地说:“哦,好…谢谢,谢谢你。”
男孩直接抓住她的手腕,胖胖的手粘腻有力,另一只手指着一楼带花园的房子说:“那就是我家,你要是饿了,就敲门。”
蒋南不习惯被抓着,极力挣脱。又后知后觉地抱歉,连忙点头,后补了一句,“好,好的。”
小区门口的商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起来的,一家挨一家,早餐,复印,小吃,面馆,理发,连成一线。
蒋南走进理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陌生,丑陋,像刚从难民营里出来的。
“麻烦,剪短。”
她又去面馆,点了一份牛肉面。
可能是最近盐分摄入过少的原因,她觉得汤底巨咸无比,她要了一瓶水,把面条顺下去。
结账的时候,她看到门口贴着一张写着招聘的纸,她指着那,问:“还招人吗?”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低头从破旧的腰包里掏钱,她惆怅地说:“招啊,招不来啊,可费劲了。”
蒋南接过她找回的钱,扬脸看她,“我能干么?”
老板娘愣了一下,眼神严苛地看着蒋南系上一根线就能飞上天的风筝身材,这柴火似的胳膊腿,有劲吗?
“没关系。”
蒋南接收到拒绝信号,转身要走,肩膀却被按住,随即撞进城墙般的柔软里。
老板娘叹气说:“瘦是瘦了点儿,明天来试试吧。”
*
越过春天,度过夏天,秋风吹落树叶,铺满牛肉面门口的小路。
店里的活很累很累,每天要干十二个小时,深夜回家时,往往连洗簌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好处是,她胖了点,骨架被饱满的皮肤覆盖,看着不那么可怜了。
但沈清却说,她这是累丑,再这么干下去和她老板娘差不多了,往那一站城墙似的厚,四十多岁的人见了她都要喊一声大婶。
蒋南倒是无所谓,她现在想的是还钱。
十月初,陶思远再婚了。
同时,沈清推着一大车行李在机场大厅等她。
“没想到送我走的只有你一个。”
她坐在行李箱上,头发盘到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
机场里喧闹不断,十一黄金周,人群都聚集在机场车站,去旅游,去探亲,只有沈清,是逃难。
蒋南站在她旁边,心绪复杂。
好在沈清不是优柔寡断的,她拍了拍蒋南的肩膀,笑着说:“原以为我能比你强点,结果也落到这种下场。”
“你还好。”
“好什么啊!”她看着她,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下我出去也得找餐厅刷盘子了。”
蒋南轻笑,“放心,会过去的。”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富贵没得到,连全身而退都成了奢求。
蒋南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和她一样,都是案板上的肉,具体什么样的命运,要看锤子的心情。
十月末,房东开始催缴下一年的房租,蒋南也在面馆提了离职。
老板娘金姐心情复杂,起先她还以为这女孩也就干三天,一定会喊苦喊累不干了,没想到这么有韧性,累到脸色发白还死死坚持。
苦日子难熬,她知道。
用了大半年的员工要走,她心里不舒服,晚上提前关了门,特意做了几个下酒菜,拉着蒋南坐着对饮。
“小蒋啊,你这冷不丁要走,姐挺舍不得的。”
她灌了半杯啤酒,又送了两粒花生米进嘴,胖胖的脸上感慨万千,“姐活了四十多年,看人还是很准的。”
蒋南双手捧着啤酒,认真听她说话。
“哎!对,你就这副表情。”
金姐大嗓门吼了一句,伸手把她捧的啤酒哐当放到桌子上,又掐她的脸,她手劲极大,痛得蒋南冒虚汗。
“我掐你,你都不知道反抗?”
她半欠着身,满是醉意的大声喊:“打我啊!”
蒋南伸手,用力拍她手腕一下。
“没吃饭吗?像蚊子叮似的!”
蒋南又打了一下,脸上的手指像钳子似的死死咬住,她不停地打金姐胳膊,像打在石像上似的,掐脸的手指倒越来越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