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给您一个拥抱吗?”灯芯绒满怀希望地又问了一遍。
满车人都翘首以盼着粗脖子的答复。
良久,人们才听到粗脖子无奈地嗫嚅了句:“好吧。”
女人快乐地撅起嘴,把脑袋毫不含糊地扎了过去。
陈飒收回了目光。即便邋遢如她,一想到那身灯芯绒从冬到春,从没换过,便不忍直视。
片刻,人们听见空气里传来“吧唧”“吧唧”两声清脆,然后是灯芯绒满足的笑声:“先生,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到单位格子间,陈飒就在电脑上忙着修改 PPT,下午要主持项目今夏要开的班的招生推介会,她得把一些数据更改一下。本该上周四就干完的,她一时犯懒,拖到今朝。
不多会儿,耳边忽然传来老张的声音:“小老乡,忙呢?给你介绍个新同事。”
他们这个机构,管理层里头只有两个中国人,老张就是其中一个,IT 部门的主管。因为和陈飒都来自南京(老张是高淳人),难免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
所以,尽管陈飒总给他找些智商不在线的麻烦,比如不小心碰洒了咖啡,键盘失灵了;上班开小差,上了不该上的网站,电脑中毒了......老张也从不说她。
作为回报,陈飒常常把家里做的好吃的带到单位。时不常的,两人还嘀咕点机构里的八卦。
这时候,陈飒听是老张的声音,忙转过脸,然后一下愣住了———
老张身边站着的,就是地铁上看到的粗脖子。这会儿,粗脖子微笑着冲她“嗨”一声。
陈飒“嗨”回去。
“这是安童,我们的新‘初级网管’。这是飒布里娜,IT 项目的职业顾问。”老张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中式英语,也像说中文似的,每个字儿的发音都务必到位,像一颗颗石子儿被吐到了地上一样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陈飒这才记起,上周老张跟她提过,IT 部门的初级网管走了,他们又招到一个新人。她还以为是个国内移民出来的理工男,因为 IT 部门是一水儿的中年华人大叔,开会的时候,都关着门,噼里啪啦地说着天南海北的普通话:有羊肉泡馍味儿的,麻辣川湘味儿的......当然,还有全中国人民都喜闻乐见的大碴子味儿。
所以她实在没法想象,粗脖子这样本土长大的华裔小孩,如何融入那样的环境。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儿,又说着没缺陷的英文,怎么跑来非盈利机构当网管?还是初级!够有出息的!果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点儿不会为将来筹划。也是,他要不是头脑简单,怎么会跟灯芯绒搭讪?
于是随便握了个手,敷衍了两句,老张便领着粗脖子去别处溜达了。
等他们走开了,陈飒一想不对,他们这回花了两周就招到了这个新人,与机构一贯拖沓的作风完全不符。那么——
粗脖子一定是走后门进来的!说不准还是老张哪个旧知故交的孩子!
搞完 PPT,去茶水间续咖啡的时候,陈飒迫不及待地去和法国妞八卦。当然,为了老张的清誉,她没提走后门的事,就八卦了一下粗脖子和灯芯绒的地铁奇遇,打算好好笑一场。
法国妞是她在单位的死党,法国人,搞法语交流项目的,全名叫凡妮莎。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法国妞看完她在地铁上录的视频后,竟把手轻按在心口,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哦,他真的是个暖男。”
出国十多年,陈飒还是没闹明白,老外为什么总爱为点屁大的事儿瞎感动!
这还没完,法国妞又略有点花痴地补充了句:“而且我觉得他长得有点——帅。”
陈飒眼立刻一大:“帅?就他?我——”
她猛地刹住了话头,因为她听见过道里传来廖静的洋泾浜英语,便和法国妞使了个眼色,端着马克杯,前后脚出了茶水间。
身高一米六、气场一米八的廖静正站在过道里,和隔壁办公室的一个项目经理说话。
陈飒瞅准时机,低调地从她身后穿了过去,可依然让她强大的气场辐射得头晕。
首席运营官廖静是管理层中的另一个中国人,比老张官可大多了。
让女同胞压了一头的老张却并不嫉妒,和廖静关系还铁得很。
他俩都是五零后,又都是传奇的“七七级大学生”,所以有那么点惺惺惜惺惺的架势。
老张还私下里告诉过陈飒,廖静一个中国女人,能在加拿大非盈利机构里头做到 C 位——旁边的一位,不靠技术,纯靠管理水平,真是不容易,给咱中国人长脸。最难能可贵的是,她和洋人说话共事永远那么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