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还说,会照顾好自己呢,今儿就逞强。”兰旭若无其事地走上前,一手拿过花时的小包袱,一手牵着他,往马厩的方向走,“害你失了马,赔给你一匹,看看入不入得了你的眼。”
花时不由自主地举步跟随。太久没有和父亲肌肤相亲了,之前献乌石草时,蜻蜓点水般的拥抱,就像是饿到极限,入口了一点点食物,不仅不会缓解,反而更加饥饿。此时再度被父亲牵着手,仿佛失落的十六年烟消云散,三岁的他就这样被父亲牵着,眨眼他已长大。
到马厩的距离不近,花时却头一次觉得公主府太小了。进了马厩,兰旭松开了他的手,迎着其中一匹马走过去,空落落的感觉自手掌蔓延全身,空气中草料和马匹混合的气味让花时皱眉。
兰旭拍着一匹枣红骏骥,已是锦鞍绣辔地装扮过。兰旭回过头来,招呼花时上前:“这可是公主殿下连夜让内务府千挑万选,给你物色的一匹万中无一的好马,是三年前的贡马之一,”说着,调侃道,“当时还是匹小马驹,现在长成了,正和你一样,风华正茂。”
说罢,笑盈盈地静候花时的反应,然而花时脸上毫无惊喜之色,兰旭也慢慢没了笑容,收回拍马的手,问道:“你不喜欢?”
“嗯。”
“这匹马,可是——”
“我不要这匹。”
兰旭松了口气,温声道:“你想要什么样儿的?”
“我要——”花时状若思考,半晌道,“你的。”
兰旭错愕道:“我的?”
“我只要你的马。”
花时抬眼,双目直视兰旭,坦然炽热,兰旭心慌之下竟漏跳了一拍似的,尴尬笑道:“胡闹!”
花时因牵手而升高的体温乍然冷下去,心中暗讽,连一匹马都舍不得送出,当初却舍得把自己的儿子随便给人,难道他兰爻连一匹马都比不上?
越想越气,花时冷硬道:“要赔,就拿你自己的马来赔,旁的我不要。”
说罢抢过包袱,转身便走。兰旭无计可施,喟然长叹,霎时发掘出晏果的好来,那混小子虽然调皮捣蛋,但好在行事有迹可循,有什么说什么;不像花时,说话行事莫名其妙,叫人三智五猜。
花时听到兰旭的叹息,心肠登时凉了半截,只道兰旭厌倦了迁就他,离去的心思更足了;可任务在身,又不能弄巧成拙,真的离去;最后别别扭扭地扯了个台阶下:“我的马是我亲手所杀,要赔,也当是我给它赔命。”
兰旭怔了怔,听出弦外之音,俄而失笑,这孩子,连安慰的话,也要拐着弯子,硬邦邦地杵人,便耐下性子,上前哄人:“只当我多管闲事,你是公主府的贵客,出行连匹像样的马都没有怎么行,叫人笑话我公主府不懂待客之道。”
花时嘴上不再推拒,但一时不能转变太过,便僵在原地装木头。兰旭继续道:“我的马是公主所赠的大婚贺礼,登记在内务府册上,随意赠予,可是杀头的罪过。你这条命,还得留着赔你的马呢,我可不能拿走啊。”
花时这才施施然松口,仍不说定,道:“公主和驸马的慷慨,在下铭记在心,但无功不受禄,这匹马就当是公主府借在下行脚之便,他日在下择居另僦,自当奉还。”
兰旭只有妥协。花时上前与马儿亲近,脸上浮现出欣喜之色,倒像个寻常少年应有的样子了。兰旭见他高兴,面上不禁也浮现出微笑。
回想昨日,晏果受了惊吓,自然不能瞒住公主,兰旭待公主下晚儿从宫里回来,第一时间将事情细细禀明。公主斜靠着椅子,叫金翠儿揉按太阳穴,闭着眼睛,无奈道:“宫里还催着果儿去请安呢,这下子又要赖上几天了。”
私心来说,兰旭不太喜欢儿子频繁进宫,须知伴君如伴虎,况且艾松蒙冤之事,始终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可他本身就是攀附于公主这棵大树上的一根藤蔓,在晏果的成长问题上,不便过多插手。
兰旭将不满压在心底,转而说起,想赔给花时一匹马。
公主睁开眼,目光在兰旭恭敬的脸上逡巡一圈,随后挥退左右,让兰旭坐到下手,看着兰旭殷勤地侍奉茶水,忽然说道:“他很像你小时候,是不是?”
兰旭的手顿了顿,搁下茶壶,敛目低眉,喟然叹道:“是,我与他同命相怜,在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但他不如我幸运,我遇到了艾大哥,花时却孑然一身,无良师益友相伴,体会不到亲友相爱的快乐。如有可能,我想拉他一把。”
“现在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若能一心一意忠于朝廷,大雍王朝不会放过人才的。”
若一心一意归顺朝廷,自是最好;若不能,朝廷纵然忍痛割爱,也不能落入他国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