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花时眼眶通红,泪珠在里面滴溜溜地转:“早这样说,我就是死外头也不会来自取其辱!”
说罢,背起包袱,用肩膀撞开兰旭,气呼呼泪盈盈地走了,可没两步,忽然捂住胸口,眉头紧蹙,气喘急促,俄而面如金纸,浑身颤栗,好像冰冷刺骨,又好像痛入骨髓,扒着屏风委顿在地!
“花时!”
兰旭慌道,一个箭步窜到他身前,拍着他的面颊,见他一个劲儿往怀里掏,也不顾别的了,伸手探入花时怀中,果然从内兜里摸出一个雪白的小瓷瓶,扒开塞子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挤开花时的嘴塞了进去,然后将他上身抱在怀里,抚着前胸顺气。
过了好一会儿,花时理顺了呼吸,疲惫地睁开眼,看了看兰旭,又闭上眼,别过脸去。
兰旭看得分明,花时眼角滑落一道浅浅的泪痕,霎时心疼不已,想到他和爻儿一般大,受尽磨难,却倔强顽强,不禁软下眉目,柔声道:“好点儿了?”
花时没有力气,动根手指都费劲,兰旭干脆抱起他,放躺在床,给他脱下鞋子盖上被,又倒了杯水,扶着他慢慢饮下。良久,花时好了些,硬撑着半坐起身,兰旭叫他躺着,仍是不肯,漂亮的脸蛋此刻煞白,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自顾自地掉。
兰旭心如刀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瓷瓶,抵在鼻尖嗅了嗅,惊讶道:“乌石草?”
花时抹了把脸,一句一喘地说道:“小时候,师父叫我给他点烟,这是顶了大师兄的差事,大师兄很生气,就给我下了‘草枯藤’。乌石草很贵,师父不想给我治了,拖到第三天,我都快断气儿了,一个行脚郎中打着积德行善的幌子经过,师父听说不要钱,就让他给我看了看,是这个郎中给我用了乌石草。”
“但你没好。”
花时点头道:“三天,毒素已经侵入心脉,这辈子都离不开乌石草了。但只要我心绪平和,不要大喜大悲,就不会犯病。”
“当日你拿出的乌石草,是给你自己备的?”
“……要怪就怪我出现的太是时候。”
“花时……”
“我累了。”
花时仰面躺下,下了逐客令,兰旭五味杂陈,半晌将小瓷瓶塞好,放在桌子上,临走前道:“你歇着吧,我叫厨房准备些好克化的吃食,等你醒了,多少吃一点,平安说你从昨儿晚上到现在粒米未进。”
花时恹恹地,自嘲一笑:“放心,我可不会饿着自己。”说着翻过身,背对着兰旭,“不吃饭这招儿,只对父母有用,我又不是傻子。”
这回轮到兰旭眼眶红了,心头揪得紧紧的,发酸发涩,赶忙低下头,快步出了门。
门开了又关,房里只剩下了花时一人。过了一会儿,确定不会有人叨扰,他这才转过头,气定神闲地起身,全无方才的虚弱之态,下地将桌上的小瓷瓶攥在手里,森森而笑。
——他确实离不开乌石草,却不是什么被人下了草枯藤,反倒是他给那个总对他颐气指使的大师兄下了草枯藤,直到死,也没人知道这毒是他下的。而乌石草药丸,是他意外在一本毒医书中发现的药方,定期服用,可以打通经络,精进武力。他练武时已经十四,年岁太长,武馆不想收他,但看他心意坚决,就留他做个打扫杂役,直到他武功突飞猛进,还一举考中了武举人,方正式收他为徒。
不过这药丸的副作用也不可小觑,药丸三个月一颗,如逾期服用,便会心如刀锉,不死不休。
今日,正是三月期限,他不过演了场戏,就骗取到了兰旭廉价的内疚与信任。
可这还不够,他要让兰旭亲口承认,他此生负了兰爻。
第五章
第二日,花时故意赖床到近晌午,想来兰旭告诉了平安,不要过早打搅花公子,因此一上午,平安都没敢弄出动静。
起了床,洗漱换衣,又慢条斯理吃完了饭,磨蹭到兰旭平日下朝归府的时间,花时才拖着包袱,不顾平安好言相阻,故作沉郁伤心地,要离开公主府。
他时间掐得刚刚好,未出西院,兰旭已从外面回来,平安见了,大松口气,赶忙将棘手的花公子推给了驸马爷。兰旭打眼一瞧,心念一转,霎时看穿了这孩子的小算盘,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拖到这个时候做样子,与其说是使性子耍赖,不如说是闹别扭撒娇。但他没有戳破少年的小伎俩,反而对这份稚拙很是受用,遂轻笑道:“你到哪儿去?”
花时唇齿紧闭,攥着包袱的手紧了又紧,本要别过头去不吭声,却有些舍不得移过眼:兰旭正负手立在游廊,一袭绯红麒麟袍,腰系素色玉腰带,头戴忠静乌纱冠,盯着他似笑非笑——花时的记忆中,父亲只有狼狈,可眼前日光照耀下,气度卓然的兰驸马,是他所不熟悉的华美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