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苟且于楚王府后宅,罪臣之女,遭人唾弃。
少时,和亲乌孙,以羸弱身躯担起重担,人人称她为天之骄女。
可痴长了这些年岁,若不是有阿嫽挡着护着,她早已命丧匈奴铁骑之下,如何得来这虚名。
死了也好,她肩上担的只有一人姓名。
巫即砸吧砸吧嘴,打个盹儿醒了,嘀咕道:“帮她可以,小心别把自己搅进去了。”
因果循环,命数罢了,她若插手,便是将自己置于因果之中,无端招惹是非,就算是神君,也不能担保能从那些即将消融的尘缘里全身而退。
感情一事,最是伤脑筋。
巫即撅着嘴,胡子翘着,偷摸摸的看。
毛团子毫无戒备心,趴在她肩膀上睡着了,清浅的呼吸打在她脖颈上,融了霜雪,南禺摘了一片叶,在掌心碾出嫩绿的汁水。
她认真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巫即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翻了个身,坠了一地的雪,“反正说好了,我今儿个只占一卦。”
“嗯。”南禺亲了亲长毛小兔的脑袋。
一卦就一卦吧,她以后再来便是了。
“你上来吧。”
“多谢神君!”解忧蒙了尘的眼珠子瞬间绽放出光亮,在她布满褶皱的脸上,又能寻得少女时的娇俏与灵动。
“多谢神君!”
“多谢...神君。”
......
她一连重复好几遍,魂灵的额头上磕出好几个印子,这些年的坚持积了满腔的愤然,在这一刻终究是得以消散。
解忧跪在灵山第一阶掩面哭泣。
枷锁将军既捆不得魂,又不敢撤退,俩鬼略一合计,反正也进不了灵山,干脆把心甩肚子里,从山里掰了一朵颗粒饱满的葵花。
“啧啧啧,真可惜。”
“转世多好,就只怕要魂飞魄散啰。”
魂归灵山,谈何容易。
三千青石长阶,灵山巍峨耸立,护山阵的加持,越往上威压越重,这一路,多得是生魂被搅碎的。
窥伺天机本就逆天而为,若人人皆来求一卦,巫师还活不活了。
所以,求卦登顶,是灵山亘古不变的规矩。
解忧擦了擦眸中的雾气,屈膝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前面一千阶还尚有余力,再往上,脊背上像是顶了块千斤重的岩石,压得整个魂都喘不过气来。
疼啊,好疼!
五脏六腑皆移了位,魂灵震碎的苦楚,怎么会不疼呢。
五感皆存,除了形态,解忧似与常人无异,但此刻她宁愿死个彻底。
但死得彻底,需要渡忘川,她就会忘了,忘了心中所求,忘了阿嫽的音容笑貌,这更令她无法忍受。
这绝不可以。
凭借简单的信念,她佝偻着背拾级而上,山有四季,移步换景,解忧始终看不清。
呼——
呼——
耳畔呼吸声渐重,急促,慌张,恐惧。
解忧跪倒在二千阶,几近透明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趴在地上心绪久久不能平复,破碎的裂纹从她心口开始蔓延,一直攀爬到半张脸。
阿嫽,阿嫽!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教她如何甘心!
掩面哭泣变成嚎啕大哭,解忧瘫倒在地,勉力睁大眼,仰面直视阴云,天不遂人意便是如此么。
破碎的半张脸落在青石阶上,那只眼颜色灰败,随后化成一滩液体,顺着丝丝细雨染红了灵山。
好疼。
解忧挣扎着往前匍匐了几下,又崩碎了半边身躯,她始终咬着唇,眼前蒙了一层黑雾,衬的她像地狱爬上来的食人恶鬼。
金枝玉叶,富贵骄人,不过是沉沦在世俗泥淖里的痴人罢了。
那三日,哭声传遍了灵山。
二千五百阶,一截手臂,半颗头颅。
陆之道还是没来,不知被谁绊住了脚。
枷锁将军磕了三日的瓜子,有些上火,嘴皮子上起了老大一个燎泡,一碰就火辣辣地痛。
“要不,咱回了吧。”
“得,收工......慢着!”
解忧哭不出泪,淌下来的都是魂魄碎片罢了。
灵山之巅,下雨下雪,吹风打雷,植物也是瞎长,桃树半边挂果半边开花。
解忧觉得魂魄很沉,往前磕的每一步都如此滞重,忽地鼻尖嗅到了一股潋滟的桃花香,然后被一阵暖乎乎的风托了起来。
南禺站在比她高一阶的地方,伸出了白皙的手,弯着眼眸柔声道:“你原本长这样么,很漂亮。”
“唧。”长毛小兔哼了一声。
直至此刻,解忧依然觉得这是一场梦。
终于结束了么?
她愣神地盯着那只手,心间忽然生出许多无措。
木簪绾青丝,素色曲裾裙,这是楚王府柳树下的刘解忧,是与阿嫽初见时的刘解忧,是风华正茂的解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