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姐仰头打量起她,眼神里有些羡慕神色,她舔了舔干涸嘴唇,抬手擦脸,“你是哪家的女娃,没见过叻?”她又问阿文,“这是给哪家说的媳妇?真好看。是不是村头那家哦,用姑娘换回来的媳妇?”
“不是的,何姐你先走,我回屋去喂了鸡就来煮饭。”阿文打发女人,往庙旁边搭的一间草棚走。
宋沉烟心里不是滋味,跟在阿文身后。
草棚没有门,拉了张麻布帘子勉强挡住一半,四面墙漏风,没有窗,四处旧得看不出颜色。里面靠墙用半扇门板搭了一张窄床,另外半张门板搭成桌子,下面垫的砖。
再没有别的家具,桶和盆放在床下,几件灰扑扑的衣服搭在床上,桌上放着几本书,还有一只燃掉一半的白蜡烛。
宋沉烟拿起那几本书翻开,是初中课本。
阿文慌慌张张将床上衣服塞到被子里,又来抢宋沉烟手上的书,抢了也往被子里塞。
她笑着随口问:“没想到你还挺爱学习,这么早就开始看初中课本了,几年级了?”
阿文抿唇沉默了会,闷声答道:“没读了。”他蹲到床边,从床下找出一只塑料盆,又到屋角蛇皮袋里舀出两大勺谷子,端到门边往外撒,嘴里咕噜咕噜吆喝着,跑来一群鸡欢快啄食。
他缩了缩鼻子,喂完鸡又将盆放回床下。站在门边不自在地抓头发,踟蹰了一会,到外面飞快抓了只半大的鸡,翅膀一扭提溜在手里,看向宋沉烟,“这只送你吧,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了……还没有喂大,不然一只可以卖三十块……”
“送我?”宋沉烟心里像被什么堵住,只觉得十分难受,阿文才及她肩膀高,这么小的孩子不念书,会煮饭,还知道赚钱生活。她一向认为打听人隐私不好,此时也忍不住问:“你父母呢?是不是在外工作没空照顾你?”
她只当阿文是留守儿童,如果可以她可联系他父母,为他提供帮助。
“没见过,听说死了。我跟阿婆长大。”阿文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那阿婆在哪,我们去看看她。”宋沉烟眼底已经悄悄蓄起泪,摸了摸他的头,“这鸡放了吧,你看它还没有长大,我心里就当收下了。”
她轻拍阿文手臂,阿文走到门边扬手一挥,那鸡扑腾起翅膀尖叫着跑了。
宋沉烟往外走,又回头看他,“走,我们去看看阿婆。”
阿文站在原地不动,这时眼眶才开始泛红,他指了指对面不远处半截山头,“去年和屋一起埋那了,半夜下雨塌方。”
宋沉烟心里咚一声,什么话都说不出。
孟棠一行人先一步离开,这时严镇发现她掉队,返回来站在路边喊她名字,宋沉烟应了一声,朝阿文点点头,“我要走了。”
阿文眼睛大而清亮,怔怔看着她。
少年单薄瘦弱,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翻领蓝衫,校服样式尺码极大,上面还有几点墨迹。站在破屋前,神色坚毅倔强,让人动容。
宋沉烟没有回头,她怕让阿文见到眼泪,没有人想被别人同情,即便是在人生最低处也需要平等与尊重。她有些急迫往外走,与严镇说说这事,大家会有办法帮他,但总要一切敲定才能给人希望,否则落空最残酷。
等坐上车,宋沉烟回头见那蓝点沿着路边,跟在车后慢慢变小。
“停车。”她眼泪再也忍不住,至少要下车好好道别。她一路没有回头,自然没有发现阿文遥遥跟在身后,不言不语,沉默看她走远。
严镇随她一起下车,阿文有些高兴看着她笑,抿了抿唇唤道:“阿姐。”
“你叫我什么?”宋沉烟没顾得上抹泪,愣愣盯着他。
“阿姐。”
她仰起脸深呼吸,孤儿的生活她亲身体会,她与宋子浮不缺钱尚且那般难过,何况阿文。还哪里需要商量,决定就脱口而出,“你愿不愿意和阿姐走?”
严镇揽住她肩,“小妹?”
“我要带他走。”
“进人口不是小事,你哥那边……”严镇迟疑,他当然愿意帮她,但也承诺过宋子浮保障她安全。宋沉烟刚才已将此事与他说过,商量的结果也是由村里出面,解决阿文念书问题,费用由宋家承担。骤然要带人走,恐怕不妥。
宋沉烟第一次不顾他人意见,“他那边我去说。”她铁了心要带阿文走,看向严镇时眼神坚定,“宋家要收养他,相关手续请你帮我。”
严镇打量阿文,男孩腼腆又瘦小,不会有威胁,再不济自己接管也不算大事,当下不再阻拦,应道:“那回去再说。”
“阿姐……可是我的鸡还没有回笼……”阿文很不放心,频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