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趟来去花费的时间不久,两人重新登上画舫时正是晌午。
浅海上的浓雾已经变得稀薄,似是轻纱拂面。亓容吩咐靖宏在犁北坡的港口靠岸后,就缩进了船舱,都没有招呼苏殷一起。
“谷主怎么了?”
“白亭江怎么说?”
临羡和言婼风聚了过来,这会儿没外人,苏殷吁了口气道:“没什么好法子,能走的路都不想走,就维持原样吧。”
对神医岛一行抱有最大期望的,就是亓容,得到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比谁都要难过。
“你们应该都看出来了吧,敛光心法没练成。”苏殷摸了摸鼻尖,“我也没瞒住他……其实不该瞒他的,我总想着他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受伤,可我总有一天会死的……”
“与其让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事实,还不如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这么说着的时候,苏殷眼底又有些许泛红,“或许我们的命运注定如此,你们以后在他面前不要再提我的病,也不要再提敛光心法,我不想让他难过。”
临羡沉默了一瞬,“这里有我们看着,你进去陪着他吧。”
苏殷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矮身钻进船舱。
因为人多,亓容买的这艘画舫颇为宽敞,船内卧榻桌椅,样样齐全。
苏殷进去的时候,亓容正单手撑着下颚,看着窗外怔怔出神。他的双脚赤裸着,踩在皂色的地衣上,皮肤被衬得更为白皙。
苏殷就在他脚边跪坐下来,侧脸轻轻靠在他的腿上。感受到五指在发间穿梭,他眯了眯眼,“师父,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亓容依旧望着窗外,可是窗外只有望不到边际的海雾,又有什么好看的?
“师父……”
他叹息般又唤了一声,微凉的指尖在头皮上一顿,抚到了他的脸上。
“殷儿,我们还剩多少时间?”
亓容的语气是那么淡,淡到像是问了一件家常琐事,像是答案如何都无关痛痒,可苏殷的心就在这样轻柔的声音中,密密层层地抽痛着。
坐以待毙,用这四个字来形容当下的他们最适合不过。
他们无可奈何,无力回天,只能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流逝。每个人对死亡都有与生俱来的恐惧,他也不能例外。可他怕的不是自己还能活多久,而是怕自己死在亓容之前。
他不想叫亓容难过,可亓容一直在为他难过……
“师父……”
轻薄的衣衫下是亓容身体的温度,苏殷亲昵地蹭了蹭脸颊,亓容就把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在了腿上。
臀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殷儿这么大了,怎么还总爱撒娇?”
苏殷很喜欢这个姿势,这样他们的胸膛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他数着亓容的心跳,阖着眼道:“我们啊,还有很久很久,直到走到生命尽头。”
“人的一生或长或短,却总会有尽头。”
苏殷的语调很轻很缓,他想这应该是自己人生中最温柔的时刻,因为此刻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今生挚爱。
世人都只见亓容的强大和美丽,唯有自己得见亓容的脆弱和痛楚,这远比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要美得多。
“但我可以保证,在我们仅剩的时光里,唯有长相守,无有憎别离。”
苏殷孩子气地伸出小指,亓容眼角眉梢蕴着笑意,伸出小指与他勾了勾。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167章 世事无常
数日后,他们在犁北坡港口下船。
犁北坡是连接沧纳和晋玄的重要关口,先前被沧纳攻破,后又被晋玄抢占了回去。如今局势诡谲,苏翊和程珩远斗得难舍难分,这处关卡也成了被人遗忘的废墟。
港口离衡钩村还有半日的路程,苏殷一行人抵达时正是凌晨,便马不停蹄地朝衡钩村赶去。
衡钩村人烟稀少,经历了晋玄和沧纳的两次战争后,村内的一切都被轰炸得所剩无几,只剩下了残垣断壁。
靖宏拦了山道上的砍柴人,询问一番,才得知这村落的大姓就是“古”,要寻起古宁的家宅并没有那么容易。村庄里的残屋排列紧密,能依稀窥得当年的繁盛之景。几人也别无他法,只好分头行动,一家一家地寻过去。
虽说是残垣断壁,但仍有几户人家坚守在此地,他们总不好硬闯进去。
苏殷循规蹈矩地敲门过去,实在无人开门才道一声“叨扰了”,再进屋查看。给他开门的人家屈指可数,无不是摇手摆头,像是不愿意牵扯上多余的事端。
还好一位老妪在听了他的描述后,给他指了一个去处。
“方才才有人问过呢,再往前一里路,门口种着棵石榴树的那户人家。老婆子记得,是生了一双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