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殷一怔,这几户人家只有他来询问,应当没有问重才对,“您还记得方才问您那人的样貌吗?”
老妪弓着腰,咳了几声,“老太婆眼睛花了,看不清……只知道是个和尚……”
难道是古宁曾经的旧识?道了谢后苏殷就和亓容等人说了此事,走了一里地后,果不其然有户人家的院子口种了一颗石榴树。此时正是石榴结果的时节,这棵树上却只寥寥结了几个青果,孤零零地挂在枝头,说不出的寂寥。
苏殷屈指叩了叩门扉,片刻后,柴门从内打开,一片明黄的衣袖自门缝中一闪而过。
门扉后是一张笑面,凤目含情,却少了彼时的灵动。
五彩蝶衣化作肩披袈裟,青丝高束也成了头点戒疤,这人看见苏殷并无惊讶之色,而是笑吟吟地叫了他一声,“苏殷。”
苏殷怔忡了好一会,“韩非烟……”
自韩非烟为了段逸风和他争吵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苏殷没有想到,再相见时,韩非烟已经出家为僧了。
无欢谷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四大护法之一的韩非烟,是最喜热闹之人。苏殷入药那段时日,每隔几日就会收到韩非烟送来的新奇玩意儿,以及那高高的一摞话本。
这样一个谁都愿意同他多说上几句的妙人,是怎么狠下心舍弃这滚滚红尘的……
从最开始的“苏苏”,再到“少主”,最后是这一声“苏殷”,就足以证明他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了。
韩非烟歪了下脑袋,看向苏殷身后,“谷主也在。”他嘴上还叫着“谷主”,面上却已经没了在无欢谷时的敬畏之意。
亓容点点头,“你已不是无欢谷的弟子,无需再叫我谷主。”
韩非烟抿了抿唇角,侧身让了让,“你们是来看古宁的吧,这座宅子就是。”
言婼风探头探脑,“你也来看古大哥?”
“代段逸风来看看。”
苏殷心中一痛,抬脚跨过门槛。
古宁和古静的坟并排落在后院的梧桐树下,梧桐树大根深,华盖如云,日复一日给这对苦命的兄妹遮风挡雨。墓碑前的火盆还泛着热意,旁边放着酒碗,显然韩非烟刚祭拜不久。
苏殷把忘川剑搁在墓碑旁,酹酒一觞,又往火盆里添了几把铜钱纸。
“古大哥,我为你妹妹报仇了,你们也可以安息了……”
一阵风拂过,扬起纸币和落叶,卷向空中。
曙光初照,朝晖满地,忘川剑发出轻轻地嗡鸣。
*
即便做了和尚,韩非烟也是个酒肉不忌的花和尚,没有哪家寺庙能容得下他。
他跟着苏殷等人,在犁北坡的小城镇上找了家酒馆,暂时歇脚。
亓容的半月寒有隐隐复发的迹象,服过苏殷的血液后便早早上楼歇息了。苏殷叫上言婼风等人,连惊鸿照影都没有放过,和韩非烟凑了满满一桌,胡乱聊着近年来的遭遇。
他们聚在一起的机会不多,韩非烟又是个话多的,酒入舌出,这一喝就喝到了半夜。
苏殷自诩千杯不醉,几人就逮着他轮番轰炸,喝到最后,满桌人东倒西歪,连连摆手罢战。
苏殷灌了口酒,用袖子抹了嘴巴,拍拍这个,提提那个,“一个能喝的都没有!”
等他抱着酒坛,摇摇晃晃摸上楼的时候,正中间那扇房门一开,一双骨节修长的手一把将他拽了进去。
他被亓容抵在门上,也不恼,举了举酒坛道:“喝吗?”
“还喝?”
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亓容蹙了蹙眉,勾走他手里的酒坛。
苏殷酒量好,可一旦喝醉,酒劲就容易上脸。他的眼皮和眼底都泛着淡淡的红,双颊更是潮红一片,连脖颈都透着粉色。
他眼神涣散地看着亓容,又像是透过亓容,看着不知哪一处地方。
亓容放开他,把酒坛扔在桌上,沉默不语。
苏殷恍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人是亓容一般,捏了捏眉心道:“你怎么还没睡?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殷儿,不要那样看我。”
苏殷晃了会神,垂着头走到亓容身边,一边检查着他的手指,一边小声地说:“抱歉,我有点想他……但我明白的,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都分得清。”
是啊,他从来都分得清。
倘若他有一丝的犹豫和不确定,如今陪在自己身边的,可能就不是亓容了……
他后怕地抱住亓容,尽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韩非烟说,段逸风葬在清心寺,和你们的母后一起……我们该去看看他的……”
亓容回抱住苏殷,抚摸着他后脑的头发,“好,等天下大定,我们就回玄都看他。”
“师父,我好难受……我忘不了他看我的最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