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室里的刘余川又一次说话。那个习惯性的动作出现在他的脸上——眼睛眯起,牙齿咬紧。黄堃知道自己的徒弟嗅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
这是一种刑警的本能和天赋。
“田文明。从年龄上,我该称呼你一声老人家。但这不是在外面大街上,这是昆州市公安局荆山分局的审讯室。我是负责审讯的刑警,你是自称的严重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我只能叫你的名字。”
愠怒。
在被打断了个人叙述的田文明的脸上,卢一品和顾览都看到了这个表情。
“你所说的宋建军修理前苏联制造粉碎机重要零件的时间,是哪一年?”
“1982 年 6 月至 1982 年 10 月期间。 ”
“修了 4 个月?”
“不。6 月修好的机器,他又用 3 个多月的时间,自己钻研了那台机器的构造。”
田文明话语里的那种温情完全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冰冷,漠然的语气。他的语言不再有感情,成了描述某种“客观事实”的工具。他的话语陈述的对象,从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按照他所说,“这个另外的人”,也应该是对他具有“特殊意义”的人才对。
“你的叙述里,多次提到了这个宋建军,这个人,除了教会你木工和车工技术以外,还有其他的重要意义吗?对于你来说。”
没有回答。田文明满脸的漠然。
“车工和木工,是制作刀具,也就是你箱子里那两柄凶器,最基本的技术。是吗?”
第十四章 不说
“宋建军是 1958 年出生的人,比我长 2 岁。在昆州水泥厂,我最看得上的人就是他。他没有念过大学,但身上那种知识分子的风骨,气节,一点都不少。”
“自己有过硬的技术,对别人也是要求严格,而且肯帮,肯带年轻人。不藏私。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完全没有不良嗜好。我这样一个没有一点木工和车工基础的人,跟他学习,他也是一丝不苟教。做得好也不表扬,做得不好是一定挨骂。真正的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
短暂的愠怒和漠然表情从田文明脸上消失了。他又开始用一种自我沉醉的语气和方式展开叙述。
并不考虑听者的感受。听着好像是在“宣传”这个宋建军的高尚品格,但又总有夹带私活,自我标榜的意味。
很是怪诞。
“我为什么会和他关系好?因为在他身上,我能找到我父亲的影子。执着,勤勉,耿直。也就是我一直在说的,知识分子的风骨,气节。那个年代上过大学的人很少,所以知识分子多少都有些傲气。你可以说这是酸腐味,但也是知识分子特有的精神指标。”
“我父亲,当年就是太耿直,不懂得迂回,得罪了人,文革时候被人打倒。说他歧视无产阶级,只专不红。最后含冤而死。宋建军也是一样,他因为技术过硬,口碑又好,先后当过车间主任,技术科科长,技改工程师。但就是不会虚与委蛇,眼睛里不揉沙子,和其他中层搞不好关系,和厂领导也搞不好关系,被人排挤。很多好建议也不被采用。”
“宋建军,学历不如我父亲,性格可是比我父亲硬得多。他是自己辞职的,辞去所有职务,而且说了,以后也不再担任任何职务。只做普通修理技工,直到退休。”
这不像是叙述案情,倒像是一个饱经世事的老人在触景生情,回眸往事了。田文明一直在保持着同一种语速,同一种语气,同一种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气氛,变得很是怪异。
“卢一品,顾览,再问他和宋建军学车工,木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有没有特定目的。”
刘余川做出了指示。
从田文明的叙述语言上看,他绝对是一个思路清晰的人,语言表达能力出色,记忆力很好,甚至可以说优秀。不用看文字记录,还能清楚无误地说出自己各次行凶的具体时间,地点,遇害者的姓名。
连那个宋建军修理机器的具体时间,和时间跨度都能说得清楚。
那他就没有理由不记得刘余川给卢一品的问题。除非他故意不记得。那故意不记得的理由是什么?
“这次让顾览问。”
刘余川又补充道。
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师父黄堃分别看了刘余川一眼。眼神复杂。
“你好,田文明。我是昆州市刑警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顾览,现在换我来提问。”
迎接顾览的是田文明一闪而过的疑虑,顾览没有给他思考时间的打算。
“你和这位宋建军学习木工和车工技术,是什么时候的事?”
“1983 年元旦,到 1985 年 8 月,学了 2 年多。1985 年国庆节,我结婚。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