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箱子里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是需要一直铭记于心的。”
这几句话,说得竟然有些动情,虽然田文明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变化。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流露出温情。这样的变化,在卢一品听来,却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因为那箱子里,装着的有可能就是连续杀人使用的凶器。
“这个老头,还真是个人不可貌相的家伙。”
这个时候,还能有这种心态,不是疯子,就是真的内心强大。
“卢一品,顾览,不要打断他,让他说。”
指挥室里站着的刘余川突然做出了指示。他还是站着的,黄堃和聂云斌已经坐下。刘余川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个田文明,是个文字表达能力算是优秀的人。
“弥足珍贵,铭记于心”。这都是偏书面,还偏抒情的表达方式。一个工厂的工会主席,能说出这种话来,是有一定文化修养的。
在警察审讯罪犯的场景下,罪犯选择一种“话剧腔”式的表达方式,来讲述自己的犯罪心理。这个罪犯,不一样。
在他说话的字里行间,有着对他故去父亲的深深崇敬。
这会是个关键因素吗?
“我知道,你们关心的是那两柄刀,也就是凶器。我会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的。但要说到刀,就得先从这块银白色的金属说起。这块银白色的金属叫白铜。那两柄刀,就是用这块白铜上切割下来的部分打磨成的。我,亲自打磨的。”
“那块白的金属是白铜。白铜不是铜,是铜和镍的合金。说到合金,你们就不如我专业了。合金,不是简单把几种金属融合在一起,是有严格的比例的。比例不同,产生出来的合金金属属性也不同。说太多了,你们也听不懂。”
“总之,单纯的铜是软,容易弯折。单纯的镍,硬度又不够。两种金属合在一起的白铜就不同,质地坚硬。强度硬度都显著增高,工业价值也显著提高了。”
娓娓道来,逻辑清晰,用词准确。
完全不像是在说明案情,而是在做科普宣传。稍前在做自己“杀人回忆”时“本应该”出现的自鸣得意,却在这时候出现了。
制作凶器,比杀人更有成就感,更让他感到自豪,无比自豪。
“我父亲田知赟,是南下干部,解放前的大学生。是最早的昆州水泥厂技术总工程师,后来又做了技术副厂长。我父亲焊工,车工,机修,汽修,样样精通,帮助昆州水泥厂培养了最早的技术骨干。是打下昆州水泥厂基础的人。我父亲在昆州水泥厂带过几个徒弟,都是早先的工农子弟。”
“这些工农子弟,文化水平不高,但都很刻苦,有韧劲。个个学有所成,只是有的擅长车工,有的擅长机修。没有一个是全才。可我父亲呢,就是个全才。厂里的技术活,样样精通。不精通也不行啊,那时候,懂技术的人少,有文化的人也少。逼着学出来的。”
田文明说话的内容突然变了,从金属合金,变成了厂里的工人。
“这些徒弟出师后,又分别有了自己的徒弟,这也是我父亲的要求,他就是要让厂里有更多懂技术的人。我父亲的这些徒孙,就了不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赶上改革开放,企业重视技术人才,更有他们发挥的空间。其中有一个做得最好的,也成了昆州水泥厂的技术骨干,而且就像我父亲当年一样,是个全才。号称是 80 年代昆州水泥厂最好的车工,钳工,焊工,机修工。这个人叫宋建军。”
宋建军,这是田文明除了他父亲田知赟以外,提到的第二个名字。他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提,却提到了这个宋建军。
这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不等刘余川和黄堃示意示意,聂云斌已经在悄悄安排人。安排人去了解这个宋建军的情况。
“那块白铜,就是宋建军送给我的。原来是一台粉碎机上的重要部件,粉碎机,是水泥厂必备的设备。那台粉碎机,是建国后前苏联援建的设备,性能很好,一直使用到改革开放后。当时坏了以后没人会修,花了好大的力气,从成都请人来修的。坏的,其实就是这个白铜部件,和周边的另外几个附属配件。”
“这个宋建军,有股气。看别人修好了,自己也要下功夫钻研。申请把换下来的几个部件带回家,反反复复地琢磨,拆开了看,非要弄明白。所以这个宋建军,才成了当年昆州水泥厂的技术一把手。我的车工手艺,木工手艺,就是宋建军教我的。我父亲,教了他师父,他,又教了我。”
“卢一品,打断他,问他为什么一直在提这个宋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