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书在一旁立了会儿,又往油灯里添了油,这才出声道:“小姐可是紧张?小姐不必担心,七宝姑娘这几日为您打点嫁妆、调教人马,忙里忙外,好不尽心,明日又有她陪着,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谢春熙循声瞧她,见她当真是在为自己分忧,忽起了兴致,问:“你的脸,还疼么?”
知书一惊,被她用瓷片划过的脸隐隐抽搐了一下,却还是温顺道:“不疼了。”似乎觉得不够真诚,又补了一句,“小姐,知书往后定会更加谨言慎行,不再惹小姐生气。”
“傻子……”谢春熙陡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感慨,同时,心里暗暗将她与七宝作起比较来,“要不说你是奴才呢。”
知书不明所以。
谢春熙却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一股脑儿地向她倾诉起来:“傻子,我心里紧张得很,你没说错——你那日说我看上了左澈,也没说错。”
知书闻言,更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只好又把头低了低。
“我是对他动心了,可我怎么可以对他动心呢?我不敢,也不能。且不说我这副模样会不会把他吓跑,他可是织造署的人,织造署向来与风满楼势不两立……可我做梦也想不到,我都还不曾想过要去找他,他竟然找上门来,还要娶我!”镜中的谢春熙忽地看向了她,“而且,你猜怎么的?元守镇跟我说,左澈此番下聘,还持着我的生辰八字,说那是我爹写给他的……”
知书惊讶道:“啊?这是老楼主生前的意思?”
“是,那张生辰纸确实是我爹的手笔。爹爹还在时,便一心想为我寻一个好归处,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竟然就是他!你说,难不成,真是猫儿显灵了?”
“什么显灵?”知书早已忘了从前跟小姐一起看过的那些个话本故事,却又想到什么,疑惑道:“可是,为何过了这么久,左公子才登门来求娶小姐呢?”
谢春熙一怔。
知书话一出口,便后悔自己又多嘴了,忙打圆场道:“哦,许是也不曾料到,老楼主去得那样突然,再加上后来方爷和允爷斗得不可开交,这才耽搁了吧?”
谢春熙亦琢磨着,随后点点头,道:“如今我也算是遂了爹爹的愿,亦遂了自己的愿,可是,婚礼将至,我却总是想起来,我与爹爹最后一次说话的场景,那是爹爹被请去织造署之前,我当时,正同他置气……”
“小姐……”
“我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不幸?为什么我偏偏是他的女儿?从小到大,大家都敬着我,护着我,却也没有人敢真正地靠近我!若我不是他的女儿,又怎会遭他仇家暗算,得了这么一副 可怕的脸?”
知书头一次见谢春熙眼中含泪,因太过震惊,一时忘了去宽慰她。
“爹爹什么也没说,但他心里难过,我知道的,可我还是不肯罢休,还是一直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是他的女儿……爹爹走之前,我将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他却还在门外说,说回来给我带绿豆糕吃……后来,爹爹再回来,就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可他的手却还紧握着,我费尽了力气才得以松开,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是一块绿豆糕……”
知书的眼睛也酸涩起来,“小姐……”
“虽然织造署拼了命地想要找到我们酿私贩私的证据,但归根究底,他们并没有害死爹爹,况且,后来,我也除掉了他们的两个细作……可是,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是很不安,我总觉得,我对不起爹爹,知书,我真不知道,我应该嫁到左家去么?我应该嫁给左澈么?”
还未等知书回答,门却被人推开。
七宝右手握着什么东西,眼睛定定地望着谢春熙,道:“你不能嫁给他。”随后,缓缓摊开了手。
谢春熙一惊,看清那东西后,又“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悦道:“姐姐!你怎么……”
七宝手中是一块似乎放了很久的、硬乎乎的、甚至还起了霉的绿豆糕。
“不错,这是谢老楼主临死前,手里紧紧攥着的那块,你后来也将它供奉在灵堂的香案上。”
“你拿过来做什么?”
七宝却不回答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一掰,便将那块豆糕掰成了两半。
“七宝!”谢春熙大呼一声,正要发作,然而下一刻,她看见绿豆糕里,藏着一管细细的、卷着的红纸。
七宝道:“谢老楼主去织造署那日,定是知道即便账簿泄露了出去,也不打紧,织造署还是揪不出什么差错,加之他一直想要为你找一门好亲事,所以,他便借此机会向织造署提出条件,要左家与谢家联姻,这样,风满楼便愿意受织造署的管制,如此一来,你也可以有一个好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