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熙震惊着,夺过那卷生辰纸,就要搓开。
七宝又道:“那日,谢老楼主将你的生辰八字交给了他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红纸上,应该是左家公子的生辰八字……”
谢春熙刚一搓开,果然如此。然而,八字之外,却还有陈旧的血迹。
七宝却似乎很快就看出了那是什么,试探着道:“曹织造或许同意了,可左老执事却一定不会愿意,他一直视风满楼为肮脏之地,恨不得将我们连根扳倒,怎么可能搭上自己家族的名声?所以,趁老楼主回来的路上,左老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才使得老楼主遭了意外……”
谢春熙再一看,那血迹原来是一个匆匆写就因而十分潦草,却依然力透纸背的“誉”字。
“这是,我爹写的……”谢春熙认出了她爹的笔迹,捏着生辰纸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原来,原来爹爹早就将要害死自己的凶手告诉我了!我却,没能想到……”她险些没能站稳,知书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旋即,谢春熙又怒问:“他左府既然恨我风满楼至此,为何如今又肯屈身了?”
七宝虽知道个中缘由,却也只能捡着说,“此前形势尚不明朗,谢老楼主与织造署的密谋,风满楼无人知晓,而方爷和允爷……”七宝心中一痛,复面不改色地道:“他们二人都有掌权之意,亦不曾动过要与织造署往来的念头,织造署故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二人殒命,元爷又是个软柿子,织造署自然不肯再错过时机……”虚虚实实,这么说着,她自己也渐渐地信了。
或许,也是她不愿去想,左澈让这桩婚事见光,本就不是为了谢春熙,为了风满楼,而是,为了她。
七宝狠心驱散了心中所想,回过神,肃声道:“无论如何,小姐,左澈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所以,你不能嫁给他!哪怕这桩婚事曾是谢老楼主为你求来的。”
谢春熙目光空洞,一手摸索着妆台,一手借着知书的力,艰难地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回红木圆凳上。
良久,她才抬起头,去找七宝的眼睛,仿佛要问:可是,这一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七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春熙终究什么也没有问,她不再看她,只是笑了笑,脸上的疤痕随之舒展开来,像胀大的蛹,时刻有成虫要飞出来。
“七宝,你错了。如此一来,我更应该嫁给他。”谢春熙冷笑道。
却不知,听到这话的七宝,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大婚前夜。谢春熙想起来,她人生中看的第一个话本故事,结局其实并不美好。
小女娘叫黑猫驮着,离了家,逃了亲,跋山涉水,终究还是没能寻到她的书生。
那书生病死了。
往后几十载,小女娘归隐于与书生相识的那座后山,与黑猫相依作伴。
某日,西莲村一上山砍柴的老人,回来说自己见着一漂亮至极的女娘,模样像极了他小时候的一个邻居,只是,日暮中,她的眼睛闪着非人的绿光。
众人只当他老眼昏花,讥笑了一番,此后,不在话下。
三十一、礼成
左澈和谢春熙的大婚之日,正是霜降后。
天高云淡,不时有飞鸟黑压压地掠过长空。
喜服是赶制的,穿在身上,凉了一些,左澈骑着马,领着若干迎亲的轿,在风满楼前等候着,无论底下人如何阴沉着脸、街巷人群如何议论纷纷,他脸上始终晕着淡淡的笑意。
这笑意底下,有已经确认过的心意、收拾好的伤痛和下定的决心。
他原以为自己那一跪,父亲便可放过七宝,没想到,父亲那样决绝,竟然当晚便派元守镇去结果了她,若不是乘风洞察,出手破坏,此刻死的,就是她。
乘风之死,于他而言,是猝不及防的痛,这痛让他意识到,他从前极力压制住的情感,对人情的淡漠,都是如此脆弱。乘风只是他无心插下的一棵柳,他从未想过他对自己如此忠诚,终究还荫蔽了他。他震惊、困惑、后怕,甚至,感动。
乘风拼死也要相护的,正是他的心意。而他的心意,从始自终,都经由乘风来为他确证。
这么些年,他极力要破除他父亲的压制,他浇灭了自己的欲望,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到头来,父亲却轻轻松松地叫他的心火复燃了。这火再也灭不掉了,这火本就不该灭,这火愈烧愈旺,烧掉了他父亲的防线,烧掉了他的伪装,他觉得无比痛快。
吉时已到。
元守镇领着披红盖头的新娘子,一道一道地跨过风满楼的门槛,向他踱步而来。
可他的眼睛,却只是寻着新娘子身边的人,可如何顾盼,都找不到他真正要接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