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七宝讷讷地开口,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有些僭越。
谁知,谢春熙却先挪开了目光,温驯道:“知道了,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他。”言毕,真乖乖地回去了。
月上窗扉。
周允这屋子随了主人,大大小小的箱匣不拘一格地堆放着,唯恐不能再乱。
这人,过去是搜罗了多少好东西啊?七宝“噗”的一声,轻轻笑了出来,笑容却很快染上了苦涩。
突然,武胖险些没站稳,闷声靠坐在其中的一个箱子上。这几日,他和文瘦一左一右地守在门口,日夜不休,当真像两尊石雕。
“你们去歇息吧。”七宝发话道。
文、武却置若罔闻。两人的胳膊上、头上都还绑着纱布,纱布上不知何时又渗出了血。
七宝于心不忍,又温言道:“去吧,这儿有我守着。”
文、武丝毫未动。
七宝知他们心里愧疚,也知此时温言软语不管用,便狠下心道:“你们看看自己,半死不活的样子,伤都未曾养好,怎么护他?是不是在这里站着,他便能醒过来了?”
两人确实伤得不轻,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罢了,听了这番话,面有悻悻,终究还是退下了。
灯台上,烛火静静地燃着。榻上,周允也静静地躺着。
他何曾这么安静过?他的嘴,不是逗她,便是咬她,何曾这样紧闭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不曾真正地了解他,过去,她不是躲他,便是算计他。她是曾因他这幅风流缱绻的皮肉而动过心,因他炽热的唇舌和温暖的怀抱而乱了志,可她从来不信,他对她的情意,真有多么深重。
即便是此刻,她心里亦计算着,他此前放了她一马,是因为她不曾真正妨碍了他什么,动了他什么利害。可如今呢?她是织造署精准造出来的一缕香,将他引向方世知的陷阱中,害得他变成这个样子。
“我有时希望你醒来,有时又希望你不要醒来……”
不知不觉,她开始絮絮叨叨地对他说起话来。
“我不明白,你看上我什么呢?我不过是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从内到外,都烂透了……
“世间熙攘,人人为各种各样的欲念而奔波,可你不同,我其实喜欢看你凡事皆不上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你醒来吧,你不是最烦操心风满楼的事情么?往后,你大哥去打理,你尽可潇洒快活……
“我的命任你处置,你要罚,要杀,我都没有怨言……
“你知道么,四喜做过一种粿子,叫鼠耳,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为我们这些人而起的吧?权力的耳目,肮脏的过街之鼠,我的一生都要消耗在这场骗局之中……
“我知道他不爱我,可我就是甘愿为他所用,我骗了你,我一直都在骗你,我不爱你,我也不能爱你,这么些年,我的心已经被他啃噬得丝毫不剩了……
“若我还能有多一颗心该多好?我也想像你一样,爱恨由心,来去自如……”
轻风溜进来,惹起烛火摇曳,周允脸上便也一阵明,一阵暗,明暗之间,他眼角的痣,恍若一滴摇摇欲坠的泪,又像一颗流光溢彩的星。
忽有人叩门。
七宝回过神来,三两下拭去了脸上的泪。
门外人又道:“七宝姑娘。”
元守镇?他又来做什么?这几日,光是送补药来,就已不下数十次了。
七宝掖了掖周允身上的被角,这才去开门,见元守镇只身一人,未带仆从,心里便松了几分警戒,但还是伫在他面前,不肯他进屋。
“元爷。”七宝欠了欠身道。他这会儿不去壮实自己的势力,倒是一趟一趟地来看望,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与周允兄弟情深呢。不过,他向来就是以大哥的身份自居,做尽了兄友弟恭,倒也不至于要害周允。
元守镇提着两包药,眼睛不住地往里瞟,“如何,三弟可有要醒来的意思?”
“未曾。”七宝冷冷地道。
元守镇吃了瘪,却笑道:“七宝姑娘这是拿我当外人防呢?我这几日送来的药,三弟可服下了?那可是我托人从京城的名医那里求来的,千金难买……”
这些药,她也请大夫瞧过,确实是好药,可七宝还是不耐烦地打断道:“元爷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是让你三弟好生静养着吧,这才是千金难买。”
元守镇听了,却也不恼,只暧昧不明地盯着她看,从前她有谢老爷子和周允照护着,他总是也只能敬着她,远远地看上几眼,如今细细一瞧,她还当真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周允都难过她这一关。
倏尔,元守镇轻轻一笑,道:“行,我不进去。”又举着药包,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七宝姑娘就为我代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