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说不出话来,喘不过气来,只是“嘤嘤嗡嗡”地哭着,哭什么呢?哭她正受着的疼痛么?不,哭她亦羞耻地感受到了无以言喻的亢奋和欢愉。哭她这么多年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过了他么?不,哭她亦骗过了她自己,骗自己对他没有情……
在他粗暴而不失爱意的动作中,她泪眼婆娑地望见,水天相接,薄暮冥冥。
心中是极致的疼痛,身体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夜色降临。
良久,周允从她身上起来,却又并不离开,只俯着身子,一点一点地、从上到下地啄她。
她欲仙欲死的,却不忘偷偷地解开了手腕上的束缚。
直至他突然在她膝盖处覆上一吻。
那一刻,膝盖骨叫石子打了似的传来一阵剧痛,动弹不得——那一刻,她侥幸没在谢春熙面前跪下,暴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那日她膝盖上的痛感,是他的手笔!
七宝的心砰然一震,与此同时,樯倾楫摧,天塌地陷。
她惊惶着、震骇着。
可这是她最后一个任务。最后一个。
只要过了今夜。
织造衙门的书阁外,那株枯木已发了新芽。
她那已一点一点朽去的身心,也定能重新活过。
于是,她以风驰电掣之势,扯下了一只耳朵上的银坠——那陪伴了她多年的、娘留给她的、细如针线的、只为自己缝过伤口的银坠——往周允的右手上狠狠一扎。
“嘶——”周允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她又用力一划,他右手筋脉便断了。
不知道谁突然“咚咚咚”地敲起了门来。
两人这才回过了神。
周允深深地看着她。
她的手猛地一缩,那根滴血的针便无声无息地落了地。她死死地咬着唇,不敢言语。
半晌,周允终于抱手起身,他面色发白,手筋剧痛,却还要若无其事地向门外大斥:“做什么!夺命鬼啊!”又捞起四散的衣物,往七宝身上一扔,“穿上。”
文瘦在门外大呼:“主子,不好了!方爷的手下来报,说方爷遇袭,身受重伤!”
七宝又是一惊。什么意思?方世知遇袭?身受重伤?织造署不是要弃允扶方么?左澈不是说,只要她伤了周允,方世知那边便有了可趁之机,便能一举攻下风满楼么?为何他又受伤了?
“主子!”肖福安见主子还不肯出来,亦催促道。
“知道了!来了!”周允一面回着,一面示意七宝为他穿衣。
她心中有愧,亦有痛,忙依令而动,又扯下自己的半片衣袖,为他包扎了伤口。
一开门,见了周允的手,肖福安愣道:“主子,您这是……”
周允面无表情,“无妨,叫猫儿狗儿划伤了。”
猫儿狗儿?文瘦悄悄往屋里扫了一圈,哪来的猫儿狗儿?
周允又道:“肖福安、瘦子,备车,去方宅。”
“那胖子呢?”文瘦不解。
周允用下巴点点还迷蒙着的七宝,“胖子,你好生看着她,不许她踏出这望海阁一步!”
“是!”
走没两步,周允又急忙忙地折回她跟前,眼里含着哀伤,欲言又止。
终于,他用无奈且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就说吧,你是不是惯会反咬人的?你给我乖乖待着,等我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周允走后,她果真一直乖乖“呆”着。
刺伤周允,是她最后的任务,现下,她已圆满完成了,并且,毫发无损,只要想法子支开武胖,她便自由了。
今夜才刚刚开始,她已能全身而退,从此,便是青鸾脉脉、海阔天高。
可不知为何,她只是一直呆站着。
武胖见她面色不佳,结合方才主子的怪异举动,便猜想他们两个这是又吵架了吧,于是好心宽慰道:“姑娘,你别记恨主子啊,他心里其实宝贝着你呢。”
是啊,他太宝贝她了,明明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是放过了她,更费尽了心思,要她回心转意、悬崖勒马。
可她呢?她怎么报答的他?她以废了他的右手来报答他。
她膝盖骨疼得厉害,心脏亦疼得厉害。这疼痛叫她心烦意乱,她逼着自己去推敲局势,将心思转向别处。
于织造署而言,周允既不肯合作,那便换方世知,一切又回到掌握之中——不,不对。为何她总有一种错觉,觉得今夜的每一步,或者说,一直以来的每一步,都是她不能知晓的那个计划所铺下的路?损失了两枚棋子,对织造署而言,真有什么影响么?方世知出事也在织造署的计划之中?那么“遇袭”或许是一个幌子?可这幌子是为了遮掩什么?如今周允伤得不轻,他若要与方世知抗衡,只怕也得再疗养一阵了,织造署为何要如此着急地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