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一鼓作气道:“就两间。我,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们两个睡一间……”
文、武听了, 表情都很古怪。
周允笑意更深,余光见客人们还打量着他们四个,便出声道:“怎么会让你来付钱?”又去跟那掌柜的说:“来四缸黄。”
“好嘞!系缸雅黄,有请——”
在掌柜洪亮而令人虎躯一震的吆呼中,七宝蔫了。
橘月如钩。
榻上,七宝翻来覆去,终是忍不住,“砰砰砰”地将脑袋往枕头上砸,也就砸了四五下,又反应过来,更对自己气急。什么跟什么呀!这一天,全白费了!她一个蛰伏多年的细作,不说血债累累、杀人如麻,却也精明强干,何曾这么吃瘪过?这么多年,便是风满楼那样的修罗场里,可真有什么事情难为了她?可现在,这情情爱爱的,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么怨着,又觉得织造署的老师亦不怎么高明,光教他们春宫秘术,却忘了授风月之道。
忽闻隔壁有异声。这胖瘦睡觉也不老实。忽觉不对,那是一番打斗?
七宝一惊,翻身坐起,匆匆披了件外衣便去瞧。
隔壁雅房,房门、窗户都大开着。
“周允!”她低呼一声,就着月色一扫,房里却根本没有人。
忽觉后头有人影闪过,她一个俯身,脚尖一点便转了方向,与此同时,出手向那人袭去。
“是我!”周允将将出声,见七宝这迅疾攻势,也知已经来不及,“唔……”他闷哼一声,便受了一掌。
“周允?”七宝慌了,忙收回手,欲查看他伤势,便不假思索地扒拉了他的衣襟。
温热的指尖触上他胸间的肌肤,周允却好似冰着了似的,打了个激灵。
背对着月光,她瞧不见他的脸色,以为他很疼,更心急地要去探那挨了她一掌的地方。
周允却拉住她的手,半晌,才喑声制止道:“我没事……”又将她一揽,就往楼下走,“走,回黄老宅子,现在。”
“怎么了?”
“胖子遇袭了,方才。”
“什么?”
“放心,只是破了点皮肉,文瘦已驾了马带他回去了。”
“谁干的?”
半晌,周允蹙眉道:“不知道。我们在岭南贩私盐,既动了朝廷的利益,又惹了这地方政府的不快,谁都有可能要置我们于死地……那群黑衣人溜得太快,我没能看清楚。”
难道是,织造署的人?他们一直派人盯着周允?七宝心里起了疑,只暗暗思索着,不敢多言。
周允见她神色凝重,宽慰道:“别担心,那些人并未起杀念,下手也不重,许是一个警示罢了。”
可为什么?织造署不是要跟他合作的么?派人盯着也就罢了,却还要动起手来?如此打草惊蛇,不应该是织造署……
这么想着,他们也回到了黄老头的宅邸。
黄老头恰送走了郎中,院内几个小婢端着水和干净衣物出入着,井然有序,不过平常,未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一院的清净倒是叫文瘦那骂骂咧咧的给扰了。
“死胖子!你拦着我干什么?我的功夫又不比你差!我都拽着那死黑鬼的衣角了,要不是你,我早已将他暴打一顿,一顿还不够,他剐了你哪块肉,我便让他还十倍来……”
七宝本还很担忧,一听他那咋呼劲儿,脑壳儿又疼了起来,便对周允道:“你去看看他们吧,我就不进去了。哦。”又想起什么,从身上掏出一小药瓶,往他手上一塞,“这是临安堇善堂的金创药,对见血的伤口有奇效,拿去给胖子擦擦吧。”
“轻点儿!你没见他那龇牙咧嘴的样?哎哟,你起开起开,我来……”屋内,文瘦似向着哪个丫头撒脾气,又不知对谁道:“谁准你叫他胖子了!稀罕!”
周允无可奈何地对她歉疚一笑,点点头,也不多言,便进去探看了。
院子里便只剩她和一个笑眯眯的黄老头了。
她向那老头欠了欠身,道:“还不曾谢过宅里上下这些时日的照料,给您添麻烦了。”
“嘿嘿,不麻烦,不麻烦!这么可人的姑娘,我黄某就算不为了允公子,也定要悉心相待的。”
允公子?她一愣,在临安,这五六年的光景,却不曾听他被这样唤过,风满楼上上下下,一口一个“爷”地叫着,唯恐不能将身份区分得再威严而不可僭越。她便也时常忘了,他与她不过差不多的年纪。
“他待你很好。”黄老头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啊?”七宝讶异着,不知怎么叫他误打误撞地猜透了心中所念。不过须臾,又觉得难过。他是待她不错。可若有朝一日,他知道她是细作,是叛贼,是夙敌,他只怕会恨她,甚至,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