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憾京城路迢迢,父母泉下有知,可会怨她偷度浮生,不问昭雪?
“爷,再打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
宋离脸上时而甘之如饴,时而痛不欲生,动手之人止不住心颤。宋姑娘才貌双全,长洲城里人尽皆知。他虽不得不从主家之言,亦不想断送姑娘卿卿性命。
沈忠远远站着,淡淡斜睨了她一眼,一边却也知晓若是在院里出了人命,传出去对沈府声名无益。
“来人呐,”沈忠错开视线,懒洋洋挥了挥手,“’请’宋姑娘和仲先生出府。”
“是!”家丁齐刷刷收了棍子,半架着仲景,半拖着宋离,将两人“请”出了偏门。
“宋姑娘!”
斜巷春日晒得人眼疼。宋离刚咽下仲景塞进她嘴里的药,身侧寒风忽起,小四如秋叶翩落至她身侧。
“仲师父,发生了何事?”
小四一眼瞧见她背上斑斑血迹,眉心猝然成了死结:“我不过离去片刻,怎会如此?”
仲景面沉似水,一边替她看伤,一边唏嘘摇头:“沈府之人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说离姑娘是装神弄鬼的煞星……”
“岂有此理!”小四一拳挥到沈府墙上,双目愠火,“这长洲城没有王法了不成?不行,我得告……”
“不……”宋离紧闭着双眼,睫翼轻轻颤动,抬手攥住他的衣角
“宋姑娘这是何意?”小四垂眼看向她泛白的指尖,眉心愈蹙。
“不要说……”宋离眉心紧锁,气若游丝,一字一顿道,“沈府背后是赵珲之,不能……”
黄泉路前走一遭,宋离似沉湎身前事,一时忘了南城医女本不该知晓三皇子名讳。
听清她嘱咐,小四早睁大双眼,愣怔在了原处。
宋姑娘聪慧,却不曾想她对京中事也能如数家珍,更没能料到她能一眼识出都督府与沈府的相互牵制。
跟随自家爷多年,小四历来知晓二皇子不受恩宠,无心皇权。奈何大皇子早薨,他人总言嫡子为尊,意指吴后膝下二皇子当承大统。
因着这层关系,沈贵妃所出之子,三皇子赵珲之总将他视作绊脚之石。
若叫三皇子知晓都督府与沈府起了冲突,必会认为爷起了其他心思,此后蛰居南州的日子怕也不会平顺。
只是眼下,宋姑娘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怎得心心念念仍是自家爷的处境?
她所图为何?
“这位小公子,先别说话了。”仲景举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快去找辆马车送离姑娘回家,得马上给她上药。”
宋离却仍紧拽着他的衣摆,甚至稍稍睁开泛红的双眼,乞求般望着他。
小四心尖一颤,快速错开视线,轻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衣摆处蓦然一松,宋离似被陡然抽空了力,颓然飘落到地上。
第十一章
是日晚间,上弦月如钩。
山峦泛银波,画舫压星河。有山间狸猫叼着麻雀,一路轻巧蹿进城南草堂。
轻风拂过,墙上疏影憧憧。狸猫双耳高耸,双眼如照,忽然浑身一颤,转眼没了踪影。
药香靡靡中,墙头暗影忽而高耸,渐成人形。未几,院门被人悄声推开,那人影负手立于窗前,凝目良久,等不及月上中天便又杳然而去。
草堂里头药香浮动,月华凝霜。
床上之人半梦半醒,不分今夕何夕。
她恍惚瞧见昔日之东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满园莲叶田田,池畔故人如旧。又似瞧见车迟马慢好山水,她在帘后画地为牢,眼里再不见春色。还似瞥见满山绿波荡,恩师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说,边说边走。十年光阴似流水,不舍昼夜。
梦里不知岁月长,宋离恍惚瞧见一道模糊又熟悉的身影,迎风而立,昳丽无双。
奈何相逢却不识。
若是在梦中,璟哥哥可还识得她?
生出这个念头,她的唇边忽而浮出一抹清浅笑意,“璟”字呼之欲出。
“宋姑娘,你醒了?”
谁在近旁扰人清梦?
宋离五指微蜷,眉心微微蹙拢,缓缓眨动双眼。
少顷,梦里宫垣与几无落脚之处的偏陋草堂在她眼里渐渐融为一体。梦里人斜倚在墙边,撩起眼皮淡淡瞥了她一眼。
目光相触的刹那,宋离陡然清醒,撑起双臂就要起身。
“嘶——”
背上的疼痛席卷而来,额头上的汗水如珍珠断了线。她面色如雪,紧咬着下唇倒吸一口凉气。
原是小四怕她梦中漏话,早早出声示意。她睫羽微颤,朝对方颔首示意:“什么 时辰了?”
齐安淮站在床尾方向,眉心拧成了川字。许是白日里知道萧西的身份后多了几分忌惮,他的目光在她两人间频频来回,举止间多了许多拘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