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目环顾四处,而后费力支起身子,不等呼吸平缓,抓住烛台,奋力朝门边砸去。
“哐嘡——嘡——”烛台滚落门边,脚步声紧跟着响起。
不多时,房门被推开,萧西探进头来。
看清房中情形,他不自禁轻啧一声,打量的视线经由榻上之人移向摇摆不定的窗子口,眸光倏然暗沉。
“璟儿?!”塌上之人眯起双眼,“你怎会在此?”
萧西合上窗子,而后背转过身,淡淡瞟了他一眼。
凉意拂过心头,丰庆的双眸陡然圆瞠。月华洒向漫漫雪席,倒映进梅花格窗棂,月光勾勒出的侧颜太似定远大将军年轻时。
昏晦烛火照不出心头惶惶,丰庆的心里忽而生出种直觉,眼前人是萧璟,并非赵璟之。
未几,窗边敛眉沉思之人似作出了某种决断,舒展眉头的同时,搬来椅子落座床边,淡淡道:“陛下,有何贵干?”
丰庆一怔,眸中随即灼燃起熊熊怒火,萧璟如何?赵璟之如何?而今他为主,萧氏为仆,竖子敢尔?
“慈觉何在?”他剑眉倒竖,目露精光,奈何声音嘶哑若秋风,听来毫无威慑。
萧西轻眨眨眼,而后缓步踱至桌旁,替他倒了杯凉茶:“小慈公公有事在身,脱不开身。”
丰庆接过凉茶一饮而尽,又怒目瞪着“闲庭信步”之人,沉声道:“璟儿何故反常?”
萧西凝眸而望,少作思量,又不紧不慢落座床边,情真意切道:“父王久睡未醒,儿臣实在惦念得紧,因而日夜守在此处,只为等父王醒来,能与父王说上几句话。”
“说几句话?”
丰庆眯起双眼。屋里的烛火太过昏晦,他看不清萧西隐在暗里的眸色。
窗外落雪太似簌簌黄沙浩无垠,见他满脸怀疑,萧西亦无心“父慈子孝”。
少顷,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端望了好一会,才掀开帕子一角,一边道:“前几日王御医给父王把脉时,提起说父王久睡不醒并非风寒之故,实则莠毒已入骨。此毒无色无味亦无解,儿臣遍访名医,才从一无名方士手中获得一株神草,说是能解父王身上之毒。”
他看着丰庆的眼睛,一边摊开掌心,一边道:“父王博闻广识,且先看看,可识得此物?”
丰庆的视线早已落定在他手上。
看清帕中物,他双瞳一缩,手中的茶盏哐嘡一声摔落在地,寒茫悉数纳入萧西眼中。
叶肥杆细,碧如青天,萧西手上之物正是独出南琉,十三年前就该消失殆尽的剧毒之物,碧落断肠草。
“你!”丰庆的眼里浮出惶恐之色。
他已知晓碧落断肠草,萧家小儿,胆敢弑君不成?
萧西不紧不慢收起碧落断肠草,沉吟许久,淡淡道:“陛下,听璟儿唤你父王十余年,陛下可有一刻怀愧难安?”
“你何时知晓的身世?”丰庆双目赤红,眼里渐渐浮出癫狂之色,“还是说,你从未忘却前尘!”
萧西蹙起眉头:“若陛下无愧于心,善待故人遗孤,宽待天下黎民,儿记不记得,又有何不同?”
“你意欲何为?”丰庆攥着衾被的十指咯吱作响,眸中赤红已向脖颈蔓延,“萧远虽死,定远将军府荣光仍在,你待如何?要造反不成?”
萧西的眼里似有寒茫一闪即逝。
他忽地站起身,先绕堂中转了几圈,又踱步至窗边,举头望着天边明月,低声道:“璟儿记得,父亲出征前,是摄政王代永安帝远赴西凉替父践行,父亲从陛下手里接过送别酒时还说,驱逐柔然功在千秋,纵有去无回,虽九死尤未悔。”
他转过身,沾了月凉的眸光直直落定在丰庆脸上,泠泠道:“萧家满门忠义,萧氏后人不知造反为何物,不似陛下,尤善此道。”
“放肆!”丰庆陡然直起身,怒目圆嗔道,“萧璟,谁允你如此说话?”
没等萧西应声,他眸光骤沉,指着萧西道:“朕知道了,你早有预谋!你去南州便是为当年事!”
萧西眸光倏敛,淡淡道:“陛下果真贵人多忘事,儿臣去南州,分明是陛下不愿册封儿臣亲王之位,执意要让儿臣南下。若要细论,此莫非便是说书先生口中所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报应?”丰庆重重倒向身后榻枕,恍惚道,“你、你敢谋害天子?”
萧西不置可否,他踱回桌前,一边拿起剪子挑剪烛心,一边如话家常道:“敢问陛下,我父亲忠君爱国,军功卓著,又远在千里之外,他为何要死?若说忌惮将军功高震主,也该是帝王之忧,于摄政王又有何关碍?”
丰庆眸光幽微,梗着脖子不吭声。
萧西放下剪子,抬眸看向他,黯然道:“璟儿也是近来才明白,原来陛下最为忌讳便是家父的忠君爱国之心。吴相为陛下作伪,沈侯领百官投诚,唯手握兵权的家父不会被尔等蒙蔽。若永安三十六年家父仍在,圣上的帝位不会来得如此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