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多么盼望连这点模糊的声音都不必倾听,然而,这一点微弱的愿望并不被允许,她不得不去做一件事,——也许是最后一件事。
轻轻起身,双足除去了多日锁于她割裂脚筋的伤口的锁链,一时反倒不能习惯,轻飘飘站不稳。
在她呈上“金钟鸣冤”的血书请求以后,帮主没有哪怕一个字答复,更遑论试图挽回。唯一表示,即命人除下镣铐,这个行为,等同于默认了她的请求。
金钟鸣冤,除死无他。自设金钟以来,决无例外。谢帮主不置一辞地首肯了她的请求,那也是因为,巴不得她早早死去,免得多生意外枝节罢?
她淡然想着,眼睛里甚至看不到一丝悲哀。她的同门师妹,究竟怀着何种心思,她一向是并不意外的。
只是,虽然她提出了金钟鸣冤,谢帮主却一定不会料到,她的意愿,在于不死。
以金钟鸣冤来换取哪怕一时半刻的自由,到了今天,怎么也该是把最后真相和盘托出,把清白还给自己的时候了罢?
清云弟子九成不知金钟藏于何处,因为这个东西虽负有替位卑者鸣冤的声名,但在进行过尝试的几位弟子无一例外死去以后,再也没人敢于用生命的代价去换取一声“冤枉”。鉴于它的特殊建材,发出的音波对人伤害力之大,也只能将它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生怕万一它被扣动起来,会令无辜者受到伤害。
沈慧薇自然很清楚它的所在。因为这只金钟,正是由她从叆叇帮发迹的故乡带来,深藏于山腹,她为那个山洞取名为“定风波”,希望它永远永远,不需要发出不平之鸣。
她一步步走,双足钻心,回首见草木灌丛血迹斑斑,心下恍若一梦。
瑾郎自尽,她不在园内,只事后听说她回来的时候,已仅存一息,流血不止。想象不出,以她内力全失的孱弱体质,如何能挣扎着走过坎坷崎岖的漫漫山道?
她在山石上坐下小歇,从袖中取出几样东西来,绸带、丝棉、一块足以护住心脏的铜箔,对着它们苦笑。
她所学功法,能于短期封闭全身的窍穴,隔绝与外界一切联系,故而,确有几分把握度过金钟敲响之后的死关,然而,仍不敢想象金钟被扣响以后,她所能抵受的痛楚。音波奏响之余,将会刺穿七窍,刺激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以及筋脉,甚至会令体内血液沸腾,就算她全力封闭,仍要以个人的力量,与自然之物的自然之力去竞争。因此她带上这些旁人看来毫无用处的小东西,对她,则有可能是令天平倾斜的最终力助。
“瑾郎,瑾郎,此事一了,便可以来陪你了啊。”她淡淡地想着,此行说是求生,然而心底里,未尝放下过求死之念。
她是这样如痴如绝地想着她,以至于看到白衣女子狂奔而至,满面泪痕依稀,她竟有了一刹那间的恍惚。是瑾郎,她来接她了啊?
白衣女子痛哭着扑在她膝下,死死抱定她:“慧姨,不可以,你不可以上去!慧姨,我求求你……”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茫然若失:“云儿……”
“慧姨,我不能让你扣钟。我亲眼看见妈妈曾向这山里走去,我也曾亲耳听见那钟声刺骨响起,夺去她性命。我当日不曾拦阻,今日再不能让慧姨做同样的事!”
沈慧薇柔声道:“不要这样。我去扣钟,可未必会死呀。”
“可能吗?”文锦云哭道,“决不可能。慧姨,你在自欺欺人,你知道金钟扣响,绝无例外。”
沈慧薇淡淡的笑,说:“到今天,连我的云儿,都信不过我了么?”
“我不管你怎么说,慧姨。”那一向温和从容的女子,几乎不可思议的坚决,“慧姨,我这就去把帐目之事禀知帮主,效果是一样的!再不成,我……我还有别的法子。无论如何,你不能扣钟!不能自残身体!”
“只是因为,不得不走这条路了啊……”
待罪女子温柔、然而无奈地微微笑起来,抚着她的头发:“别怕,云儿。慧姨这一生别无所成,唯有歪门邪道的东西,学了不少,设置金钟的人,他,教过我那些歪门邪道……”
她说不下去了,眉眼间闪过一抹灰黯,那是她难以洗却的耻辱啊……陡然间全身一颤,震惊的目光直视锦云。文锦云一直死死地抱着她,而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拿住了她腰间穴道。
身后闪出一个人来,不由分说,接二连三点中沈慧薇上下各处要穴,估量她决计无法在片刻间自解穴道而脱身,这才开了口:“慧姑娘请恕罪。”
沈慧薇皱着眉,抬起目光。一个仆妇装束的白发老妪,颤颤巍巍站在那里,可她躲在后面,自己竟没有发现,出手之快,更加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