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瞬间的恍神,她好似一直如此。
儿时喜欢一根昙花玉簪,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昙花寓意不好,她依旧我行我素,还日日戴着它招摇过市。少时喜欢读禁书,一有时间就去巷尾古籍店倒腾,因为这事不知被夫子责骂多少次,她不辩解不道歉,处罚受完了照看不误。
闹得最凶的那次夫子直接追上了门,指着刚下朝的父亲一通臭骂,末了拂袖离去时扔下一句“你这一双儿女我教不了,另请高明吧”。
那是父亲第一次让她跪祠堂,也是唯一一次,他皮糙肉厚习以为常,可她竟也没诉一声苦。
祠堂里烛光明灭,烟雾袅袅,他问她:“为何不跟父亲认错?父亲那么疼你,认个错就不会挨罚了。”
当时才十二岁的她淡淡看他一眼,跪得笔直:“我没错,为何要认?
“知识、思想被创造被记载,就因为不符合世俗主流,便只能落得被封禁的下场吗?可我偏不,求同存异永远比销毁来得有价值。”
他哑口无言。
论说道理,他永远说不过她。
后来不知父亲是怎么跟她讲的,只是从那次之后,再没有见过她因为此事被夫子责罚。但想来,她并没有停止阅览禁书。
许久不见他说话,鱼听雪诧异地瞥他一眼,他现在不应该是痛呼不止,再三强调要她下手轻点吗?
这不解的一眼让他回过了神,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晌,轻声道:“对不起。”
她自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别说挨打了,就连大声跟她说话都少有,他那晚真是昏了头,竟然动手打了她。每每思及此,他都恨不得再扇自己两巴掌。
她上药的手顿了一下,无声笑了笑,嘴上却不饶人:“道歉也没用,我还是会跟爹娘告你的状。”
鱼少煊做哀嚎状:“不要啊,我不想挨打了。”
“啊,你轻点!”
他吃痛要抽回胳膊,却被她死死拽着,还故意加大了力道:“疼不死你。”
话虽如此,可动作明显更轻了些。
“既然这么怕疼,为什么要去投军,又为什么要逃跑?”她起身拿过一旁的新衣,边替他穿边阴阳,“条件有限,没有鱼大公子以前的衣服那么华贵,将就穿吧。”
鱼少煊气得一把夺过衣服往身上套:“我早就不是那个侈衣美食的公子了,别再对我有偏见。”
鱼听雪失笑出声,不由调侃:“原来你还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什么讨人嫌的样子?”
话落,她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哪里讨人嫌了?太安城多少名门闺秀都对我芳心暗许,你个呆子知道什么。”
她撇撇嘴没接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却又凑了过来,走动间带动铁链哗啦,用一种腻死人的语气喊她:“妹妹~”
她立马走远了点。
他不在乎,继续凑上来:“好妹妹,好听雪,你看这铁链拴在我脚腕既不美观也不舒服,你就替我解开吧。求求你了~”
鱼听雪嘴角扬起笑。
鱼少煊眼睛瞬间亮起来,妹妹果然还是心疼自己的!
下一瞬她却学着他的语气:“想~的~美~”
他瞬间呆愣,直到她快要出营帐才暴跳出声:“鱼听雪!你竟然学会耍我了。”
她摆了摆手:“你就老实待着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躺了下来,心里却不复先前那么憋闷了。
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还能一直跟她怄气不成?何况还是他先动手打了她,于情于理都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错。
多日未曾放松歇息,此刻眼皮便有些打架,他缓缓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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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里拥堵围簇的伙房今日也没什么人,鱼听雪进去的时候只有月娘在和面,予乐坐在一旁烧火。
予乐率先回头看她,担忧问道:“老师,少煊哥哥擦药了吗?”
月娘也抬头朝她看来,她点了点头:“擦了,放心吧。”
“会洗菜吗?”月娘一个人实在有些忙不过来,此刻也顾不上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了,不见外地指挥,“把那些菜洗了吧。”
她应了下来。
腊月的水,凉得刺骨,她皙白的手很快便冻得通红,搓热了才鼓起勇气再次伸进去,想到什么又转头:“对了月姐姐,万阁主去哪了?今天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月娘手下摊着饼,头也不回地道:“她没跟我说,估摸着是跟殿下走了吧。”
鱼听雪有些讶异:“今天早上没在大军中看到她呢。”
予乐伸手烤着火,眼珠转了转,笑眯眯道:“前天晚上我听到殿下在跟万阁主交代东西,昨天她就消失啦。”
两人都转头看她,问:“交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