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青史留名的是上位者,享后人称赞与尊敬的也是他们,那些籍籍无名却惨死异乡的普通士兵,只会是一笔带过的伤亡人数。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却仍旧沉甸甸的,堵地喘不过气。
一向开朗的予乐今日也有些兴致不高,在一队巡逻士兵离去后,她抬头问:“老师,为什么要打仗?打仗要死好多人。”
她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眼微微透亮的天,低声呢喃:“是啊,为什么要打仗呢?”
予乐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太阳已经爬到了山腰。
“天快亮了,”予乐晃了晃她的手,“我们不去看看少煊哥哥嘛?听说他不吃饭,也不擦药,很可怜。”
鱼听雪有瞬间的怔然,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予乐眨了眨眼。
她弯起了唇角,胸口的那口气好像散了。
“是啊,天快亮了,”她抬脚向前走,脚步坚定,“一定会亮的。”
予乐歪头想了想,没懂。见她已经走出老远,小跑着追了上去。
两人刚到关着鱼少煊的营帐附近就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拂落在地。
她拧了拧眉。予乐低声解释:“少煊哥哥这两天一直这样,送去的饭菜不吃,药也不擦,脾气大得很。”
鱼听雪扯了扯唇角。
脾气大?她倒要看看脾气能大到什么程度。
只是刚一掀开帘子,她的三分火气便废然而返。眼前这个胡子拉碴,浑身血痂的男子还是那个英姿飒爽的白袍小将吗?
她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
月娘见她进来就像看到了救星,三两下捡起散落一地的药瓶塞到了她手里:“听雪,他身上的伤再不上药就要化脓了,他不让我动,你给上吧。”
四仰八叉躺着的鱼少煊听到这话,掀开眼睑冷淡瞥她一眼,转了个身背对众人。
鱼听雪刚消下去的火气又有几分冒头的趋势,她朝月娘点了点头:“多谢月姐姐多日的照顾了,交给我吧,你快去休息会。”
月娘拉着予乐走了出去,她站在原地没动静,也没出声,就那么盯着他瞧。
鱼少煊刚开始还四平八稳地躺着,越躺越觉得心虚,直到假装不经意转头,却跟她对视上,瞬间被她阴沉的脸吓得坐了起来。
“不装死了?”鱼听雪轻嗤一声,将药瓶砸了过去,“自己抹。”
他一把攥住直冲脑门飞来的瓷瓶,神色冷沉,语气不悦:“鱼听雪,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哥哥吗?你自己算算你来看过我几次?”
她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就那么盯着他,神色不算冷,甚至称得上平静,可他就是觉得她在生气。
他咽了口唾沫,转过头不看她。
他这个妹妹看着温温柔柔的,生气了也不会大吼大叫,就用她那双清亮黝黑的眸子盯着你,直到你开始反思自己的错误。
从小到大,屡试不爽。
见他这副警惕的样子,鱼听雪不由呵笑一声,抬手夺过他手中的瓷瓶,淡声道:“脱了。”
鱼少煊震惊转头,指着她:“你……你。”
她没多话,抬手就扯掉了他破烂不堪的衣衫,却在抬眸时鼻尖泛酸。
她分明记得他是个有些娇贵的男子,饭菜要可口,衣衫要精致,身上不能留疤。可现在他一身新伤叠旧伤,哪里还有半分以前那个矜贵小公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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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兄妹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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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不自觉地蹙了眉,鱼少煊便知妹妹这是心疼他了,积攒多日的怨气当即就散了许多。
她低着头替他涂药,他的目光便一寸寸自她发顶而下,直到停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瘦了,也黑了。
视线往上,她扑闪的睫毛映入眼帘。不知为何,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夫子曾言他们兄妹二人的话。
“鱼家兄妹,一动一静。动者看似洒脱不羁,心思却极细,守成有余,开创不足;静者看似淡然怯弱,骨子里却是个离经叛道的主,放在乱世,那就是妥妥的一方霸主。”
他当时嗤之以鼻,还曾在徐山洲跟前骂老夫子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
那时的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一怒之下投了军,誓要走出一条不受父辈荫蔽的路途来,好叫那夫子长长眼。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离了父辈的荫蔽,离了丞相之子的身份,他什么也不是。
从小养尊处优的他吃不了极端的苦,运兵之术只是略通皮毛,战场上也不敢豁出命去搏。他是如此平庸却又不甘于平庸的一个普通人。
反观在他心里一直柔柔弱弱,需要人捧着呵护着的妹妹,孤身一人远赴漠北,如今又无畏世俗目光坚定地站在她看好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