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生意集中在双休日,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客源不断,收入十分可观。冬柏从未料到事情竟如此顺利,只当是自己在本市报纸上发表的豆腐块文章为西岭村打了广告,直到某天省电视台的美食栏目组突然造访,他才知道是那位为自己打开思路的馋嘴游客帮了大忙。
原来那位记者回省城后,时常向同事和亲友们讲起西岭村。省城距K市并不十分远,同事和亲友们于是慕名而来,恰好给刚开张的食堂捧了场。当听说省电视台准备制作一档美食节目时,那位记者又向相熟的节目策划人极力推荐,栏目组因此才来到西岭村的地面。
从这一点来看,那位记者虽非有意帮助西岭村脱困,却也完全可以算作西岭村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角色。
若非他的出现,或许西岭村的命运不会那么快改变。
或许,冬柏的命运也不会那么快改变。
西岭农家食堂让村民们尝到了甜头,也让外人盯上了这块商业气息尚不浓郁的隐秘之地。
深秋时节,几个商界精英模样的人来到西岭村,以优渥的条件在村子最远端租下一处小院。
不到半个月,小院便焕然一新。
起先村民们以为小院是用来住的,就像市里人的乡间别墅,后来慢慢发现,小院常有宾客来往,还常向村里大批量订购蔬菜和粗粮;再后来,小院开始雇村民帮厨、做服务员,村民们才终于醒悟——这原来是个吃饭的地方。
一些村民就有了抵触情绪,认为这是在抢农家食堂的生意。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敌意有些多余,因为小院似乎只对特定的人开放,一般的游客或食客根本进不去。
如此一来,小院非但没有影响到农家食堂,反而通过房租大大增加了村集体的收入,而订购蔬菜粮食、雇佣帮工,则给更多村民带来了实惠。
于是村民们对小院又开始喜欢起来。
只是有一点他们不太明白——小院既然是个吃饭的地方,为什么不挂个牌匾呢?又为什么只对有限的人开放呢?
一位正在小院当服务员的妇女很快揭晓了答案:那小院算是一位企业老总的私人接待处,那些宾客皆有头有脸,其中大部分是政府高官。
村民们哄笑,说大官儿们不在市里下馆子,却跑到这犄角旮旯来忆苦思甜。
那妇女撇撇嘴:“人家哪能光吃咱地里的这些东西?咱这东西就是个点缀,人家那好东西多得是!随便一瓶酒,就够你挣十年的!”
村民们于是义愤填膺起来,说怪不得不让一般人进,原来是偷着搞腐败。
“你们可别往外传,要是被那些人听见,该不让我在那儿干了。”那妇女说。
可没过多久,这个秘密便传到了冬柏的耳朵里。
其实,自打小院开门纳客,他就对这个场所的性质有所怀疑,那些风言风语不过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冬柏虽然没什么脾气,却爱憎格外分明。他一向认为政府官员出入这种场所有损公仆形象。只是大环境如此,这种吃吃喝喝的问题,就算捅出去也没有多大意义,只会给举报者自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是在被下放到西岭村之后才明白了这一点。
何况挂职工作也不容他分心。他不求在西岭村干出多鲜明的政绩,也清楚西岭村不可能在自己的短暂任期内一步登天。就当是为后来人打基础,他想,我的基础打得越牢,以后的人就越好干。
可惜,命运早已对他做了另外的安排。
某天深夜,狂风忽起,冬柏外出巡视火险隐患,来到小院跟前。正巧一帮人从里面出来,车灯照耀之下,他竟看到一位熟人的脸。
这熟人是冬柏的领导,市委宣传部的第一副部长。在被下放到西岭村之前,冬柏曾秘密搜集过此人违法乱纪的证据。当时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位副部长在一个市级文化产业项目上协助企业弄虚作假,非法套取国家资金。不过对方实在狡猾,冬柏非但没能抓住他的把柄,反被他察觉到自己的举动。
此时冬柏正在黑暗处,又及时关了手电,因此未被副部长等人发现。等到这些人走后,他踏上小院背后的高坡,看到小院里有三四间房亮着灯,其中一间房里摆着刚散的筵席。
“昨晚小院来的客人怪,不让服务员到跟前,上菜只能送到门口,饭局由小院的老板亲自伺候。”
第二天一早,冬柏就从村民那里听到了这样的传言。
想必是有什么话不想让外人听见,冬柏暗想,副部长他们在饭局上谈论的事一定非同小可。小院里就连上山珍海味和高档烟酒都从来不避人耳目,可见这件事的性质要比大吃大喝严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