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副部长来小院参加了两次饭局。这两次饭局开始前,小院老板干脆让西岭村籍的服务员们提前下班,这一反常举动不但让冬柏及时发现了副部长的行踪,也让他更加在意饭局上的谈话内容。
于是,当服务员们再一次提前下班回村的时候,冬柏采取了极为冒险的举动。
那晚冬柏早早候在小院的矮墙外,等到小院老板出门迎客的时候,他迅速翻过墙去。他之前已经在高坡上看清了院内格局,也记得上一次副部长等人用的是哪个房间,因此十分顺利地溜进了去。
房间里亮着灯,他四下扫了两眼,随后立刻钻到餐桌下,将特意准备的录音笔用胶带固定在桌面底部,打开录音键,然后来到贴近院墙的那扇推拉窗前,扳下月牙锁,开窗跳出。
他准备等饭局结束后,再从这扇窗户翻进房间拿走录音笔,这样能节省一些时间,也能降低不少风险。
有说话声从院门口传来,冬柏偷眼一看,副部长果然出现,但他显然不是今晚这场饭局的主宾,他身边那个又高又胖、还吊着两只大耳垂的国字脸,一看就是更大的官。
除了小院的老板外,还有三人跟在国字脸和副部长身后,其中一人是冬柏在宣传部的同事,名叫单正。
冬柏寻机翻出院墙,来到高坡上向院内眺望,结果发现副部长一行竟坐进了另外一间房。
这间房与他放录音笔的那间仅一墙之隔,因刚才未开灯,致使冬柏忽视了饭局另设他处的可能。
冷风掠过山脊,低吼着扑向冬柏。冬柏非但不觉得冷,额头反而渗出细汗。
此时他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窃听行动就此中止,以后再做打算;二是潜入小院,看是否有继续窃听的可能。
一开始,他倾向于前者,此时主宾都已落座,他完全没有机会将录音笔放到这些人身边,而且此时再进小院要冒很大的风险,他毕竟不是职业侦探。
可转念一想,谁能保证副部长以后会不会再来?谁能保证他再来时会不会继续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想到这里,他把心一横,抬起脚,大踏步向小院奔去。
换做一般人,或许也会有类似的考虑,甚至比冬柏考虑得更全面,却未必真敢像他这样干。
冬柏是普通人,却不是一般人,他有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书生气,还有正义感。
借着酒桌上的喧哗声,冬柏再次翻过矮墙,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之前那间房的推拉窗。
进入房间后,他刚刚取下录音笔,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清楚地听到隔壁的声音。
一个男中音正抑扬顿挫地打着官腔,每次停顿,都会引起热烈的掌声。
冬柏猜说话的应是那个国字脸,并推测他在某个省级部门工作,而且握有相当大的话语权。
两轮祝酒辞后,说笑声渐息,冬柏只能听到阵阵模糊不清的低语。
看来是要谈关键的事了,他连忙把耳朵紧贴在墙壁上,却还是无法听清。
正焦急间,他无意中注意到头顶有一线微光。细看之下,原来是取暖用的煤炉烟道穿墙而过,烟道和墙洞之间填缝不严,留下了一点空隙。
他小心翼翼地搬了把椅子踩上去,由于个子不算高,所以头离空隙仍有段距离。他只好把录音笔举过头顶,尽可能地贴近空隙,并祈祷录音效果清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冬柏独自屹立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也不知录了多长时间,身体的困倦和胳膊的酸痛开始动摇他紧绷的神经,眼前的黑暗和隔壁的长时间低语,则让他一度以为自己身处梦境。
正恍惚间,身后的门忽然开了。
他猛地惊醒,立刻跳下椅子,越窗翻墙而逃。
反应之快、行动之迅捷,让他自己都没想到。
对于冬柏来说,那一晚很难熬。
不仅是因为担心自己被人认出,还因为他听到了录音的全部内容。
以前,副部长等人钻的是国家制度和程序的空子,而这次,他们将要侵占的则是基层百姓的利益。
确切地说,是西岭村集体,以及二百四十九户村民的利益。
录音还未听完,冬柏便已气血上涌,但先前的教训提醒他,切不可仅凭书生意气行动。他必须将这份录音交给和自己一样富有正义感、但远比自己有权势和能力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对付这帮蛀虫。
接下来的几天,冬柏一边留意着小院的动静,一边盘算着要向何处何人提交手中的铁证。
就在他以为窃听一事已经过去、没有人对他产生怀疑的时候,单正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一个周六的晚上。因妻子带女儿回娘家小住,那个周末冬柏并未回家。他原本也不是每周都回家。那天晚饭后,他散步至水库,在那里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有太多事要斟酌考虑。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返回宿舍时,单正竟像一个失算的小偷一样,被自己堵在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