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在刑房关着,拐卖幼女是重罪,恐怕不会承认,还得另想它法。
棕色匣子里满满当当的册子,一家一页,顶多一页半,四口之家留一,六口之家留二,实则多数是一家人全过来了。照这样算,一册有好几百人,这一匣子,少说有两三万人。
这十几年,非但没有增的,反倒少了几千人。
上边没人来查,只因府衙和卫所口径一致,西边来犯,烧杀抢掠,死伤年年有。常添兵马粮草,驻军跟壮丁一样,逐年减少。
宏拓三年,来过总督西南三州军务,宏拓六年,来过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漮州溯州,宏拓九年,来过巡抚霙州兼整饬漮州等处边备。
这些总督、巡抚回京以后,那奏章上的字,怕是同一个稿,横竖民间没得过半个字的消息,只当这里真是又穷又险,更不愿意来。
庒州虽有群山天险,但边防蜿蜒绵长,不是坚不可摧。那边更富庶,花八九分力气吃肉,还是费五六分力气捡糙粮饼吃?
倘若是他,定然会选前者,但这也不好说,他不通军务,不知道锁钩人的作战实力。
他沉思,冯康则是偷偷打量,越看越像,不免起疑:为何极力将我往周家推?
从前佟菩萨坐镇,任由他们办私事,这里稳稳固固,至今不懂为何要换人。他只是个跑腿干杂事的喽啰,姜家要做什么,没人向他交代。
如今他早不指望飞黄腾达,只求别像房家千那样遭殃横死。
冯康殷勤地添了茶,得了周大人一句谢。这让他心里十分舒坦,退到门口瞧两眼,招呼洒扫的冯甲过来看着,随后将门掩上,回头小声问:“大人,姜家老爷是否交代过为何要大人来此地?”
“知道得越多,将来罪名越多,你确定想知道?”
“呵呵,不过闲聊一句,大人不必当真。”
“我送你一句话:低头看好自个的裤裆,莫要尿湿了鞋。”
这是什么话?
冯康哭笑不得。
周松回来得很快,可惜这回又是空欢喜,周三更是哭得厉害。
周青云听见嚎哭声,合上册子,抬眼问:“这是怎么了?”
“没找着活人,只翻出来两具尸首,他被一个绊倒,脸摔在另一个上。”
冯康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随即绷住脸,关切地问:“已经叫人去了吗?”
周松苦涩一笑,答:“凑巧遇上了巡捕的兄弟,都抬回来了。”
周青云捏捏眉心,问:“没有老的?”
“年轻姑娘和十来岁的男孩。”
周青云噌地站起,推开冯康往外疾走。
他一来劲,周松就高兴,立马在前边引路,殷勤地说:“我翻看过,穿的是经纬蓝白松江布,不是这里常见的。男女鞋绣的都是云纹,用的细线,家境尚可。头带是……”
“闭嘴!”
尸身抬去了验房,周青云远远瞧见了守着看热闹的差人,大步冲过去。
仵作含着一口酒,见有人闯进来,情急之下将它咽了,结结巴巴喊:“大人,这才……小的方才去了茅厕,不是有意耽误。”
周青云围着验床绕了一圈,拧眉问:“依你看,女子多大年纪?”
“不好说。有些日子了,气味腌臜,大人去外边等等,一会我呈报给大人。”
“我鼻子不通,无妨。”周青云拿起验格,抓了笔,接着说,“你说,我来写。”
门口捂鼻子的那些,已经有人忍不住去旁边作呕了。
周松回头,周三没往这边来,想是冲洗去了。
仵作整了整围裙,清清嗓子,扬声道:“黄钱巷第九宅,院中……”
“场地、穿着、体长、肤色、死因已完成,只翻男尸,查明身份。”
死因一目了然:胸腹被捅成了筛子。
仵作含上一口酒,背对着众人喷完,先验皮再验骨。
周青云跟着他走,他看过的,说过的,他照着走一遍,还提醒仵作:“牙,看看后槽牙。”
仵作用舌板撬开,看过小孩的牙,摇头说:“寻常,这么大的年纪,掉一两颗,不罕见。”
“再仔细看看他的腿骨,有没有旧伤?”
仵作摇头,含一小口酒,喷完舌板,将它收起。
“大人还要看哪里?”
“背,再看一次。”
仵作将尸身翻起,腐烂的皮肉和衣衫结在了一起。周青云丝毫不嫌弃,上手拃了肩宽、背长,皱眉道:“置办好棺椁,好生收殓。”
他往外走,周松忍着恶心迎上来,问:“大人看出什么来了?”
“你转个身。”
周松转了,周青云在他背上一比划,垂头盯着手出神。
周松心急,追着问:“那孩子是什么来历?我猜是溯州过来的,那领子上的纹饰,我在那边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