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第来到槐北的那一夜,陆平接到他父亲道歉的电话。
父亲带他参加晚宴,向他的朋友们郑重地介绍:“这是犬子陆平,因为我工作繁忙,很少陪伴家人,今天请大家来吃饭,是为了给平平补过一个生日……”
在梦幻的琉璃吊灯下,陆平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
马路边,江望第坐在行李箱上,头顶是一盏瞪着眼睛看她的灼烈路灯,和路过那些打量她的人一样。阿鲸一直没接电话,她等到晚上十点,开始拖着行李箱沿街找工作。
第63章 逃
后来江望第常常想,如果来到槐北后阿鲸永远没再联系她,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的梦里渐渐地不再有阿鲸。天灰蒙蒙的,她正要走进一座长满黑色树木的公园,听见远处爸妈在说话。她好想念他们,焦急地奔过去寻找,可是找了很久也没看到人,只见天黑压压地塌下来。
很快她就醒了,听见阿鲸在卫生间那一带低声打电话。
应该叫他陆平。
她睁开哭肿的眼睛,脸上那点皮肉仿佛千斤重,压得她骨头痛,她全身的力气都和泪水一起流失了。这一次吵架不是因为囚禁,而是她发现自己曾经崇拜、爱恋的太阳一样的人只是一个幻觉,是她梦境的投影,长久凝视之后徒留一片碍眼的黑斑。
陆平一直逼问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真相的,她没有说,躺在床上哭着哭着就昏睡过去。
“……不是的……爸,你要相信我……”
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太清楚,好像在哀求。她爬起来,蹑手蹑脚跟过去偷听。
“我可以处理好她……真的不是那样的,是她勾引我……我会让她走,我跟你发誓,如果她爸妈真的找上门来,我去死好吗?我跳楼自杀!一定不会连累你……”
后半段因为激动,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江望第听得一清二楚,她脑袋嗡嗡响,转身躺回床上装睡。半晌,陆平来了,重重地在床沿坐下。她能感觉到他正在注视着她,像从前一样。
她睁开开眼,看到陆平的眼睛。同样的一双眼睛,曾经是看花看树的神情,现在黑洞洞的像要吃人。
见她醒了,他露出笑:“你醒了。还生我气吗?”
她点头。
“我发誓,我不是有意骗你的。”他捉住她的手,捧起来吻了一下,紧紧地握在掌中,“我不信你没在网上编瞎话骗过人,不是吗?我一开始就是为了好玩,没有任何恶意。但后来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我不敢说是因为怕你生气,你能明白这种心情吗?我一直都是阿鲸,我一直都爱你,不管我叫什么名字,我这个人都没变。”
“我知道,我也是这样。”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抱住他。
他们拥抱着,互相看不见对方死寂的脸,镶嵌着一双飞快计算利弊的眼睛。陆平说:“宝贝,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是予华姐吗?”
她知道自己不能把许予华供出来:“不是她。是我,我偷跑出去用电脑了,在你 QQ 空间里发现的。”
他轻轻推开她,把她的脸安置在自己眼前:“你怎么出去的?”
“上次你忘记锁门了。”
两人沉默对视。他们从来不谈陆平反锁门的事。陆平是心虚的,他竟然不敢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于是这一天离开时,陆平再三确认自己把那扇门锁住了,像猎人锁一笼他历尽艰辛才捕捉到的野味。开车回家的路上,他打开 CD,反复听那首《夜的第七章》。十几公里的路程走完,他下定决心做一个不让父亲失望的儿子,而非一个崭新的父亲。
“水鞋,锤子,胶手套,针织帽,注射器,鲁米诺……”
他攥着这张纸,走进一家陋巷里的五金店。店里没人,他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朝外张望。
马路对面打牌的人一齐看向他,一个卷发女人叼着烟站起来:“买什么?”
她很漂亮。
陆平本能地想要吸引她,装腔作势做一个绅士点头的小动作:“您好,请帮我拿水鞋和手套。”
“往里面走。”店主说。
他飞快转身,没注意到头顶的倒悬下来的一排锅具,额头猛地撞上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他捂着头蹲下去,身后传来那些人的哄堂大笑。
店主把东西递给他,瞥一眼他手上的纸,鲁米诺三个字被划掉了。
她问:“鲁米诺是什么?”
他把纸团进手心:“化学试剂,做实验用的。”
她夹烟的手擎在嘴边,打量他。他忽然羞涩脸红,塞给她五十元钱,仓惶向外走,身后的笑声疯狗一样追着咬他。他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回那条街,逃出去以后,恍然想起自己刚刚经过了一家精品店,那里有他需要毛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