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箱里该不会是这个吧?”钟雁说。
“你真的打开过保险箱吗?”我说。
“当然了!你们以为我很容易吗!要是被爸发现,我就死定了!你们觉得我在撒谎?”
“小声一点,阿芬不是这个意思。星,你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里面根本没钱。只有一个……账本。我觉得是账本。我翻看了一下,有我大爷的名字,和他们生意有关的。我想过把它拿走算了,但是这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比钱还重要的东西,我不希望我们俩以后到了天涯海角,还是甩不掉他们。所以我就放回去了。”
钟雁说:“那,你之前只是猜,保险箱里有钱。不光有钱,还有珠宝,这都是你和我说过的。”
我不知道钟雁怎么还能保持平静的声音。我觉得自己快气晕了。
“我……我怎么可能想得到呢……”
第47章 间奏:1991——恋爱简史(完)
傅星说完之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钟雁,然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盯着远方。我想他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此刻若低下头来,等于承认自己犯了让今夜一切努力都显得可笑的极大错误。
昏暗的灯光下,我们三人站成一个圆形,脚下的影子像逐渐漫开的污渍。我从钟雁手里拿过来那叠稿纸,迅速地翻看了一下,倒不是真的想看清傅星写了什么,而是当作一种表达不满的手段。我得看看这些诗,再盯着傅星的眼睛,让他明白,就为了这些,根本不值得我们冒险。
我把稿纸都塞回傅星的单肩包里,因为很用劲,他上半身朝我的方向歪斜了一下。我觉得肚子里积了一万句不好听的话,像一大堆臭袜子,但说到底,要和傅星私奔的人不是我。我转身,面朝着钟雁,希望她尽快做出一个能让我放心的决定。
“星,我们走吧。”她说,“就按原计划,去车站。买车票的钱还是有的。”
傅星的眼睛亮了。
“除非你不想和我一起走。”她又说。
“我当然想。本来我们就等得太久了。”傅星说。
我一直都觉得,他们俩之间有一种我难以理解的狂热。当时,他们是我亲身接触的第一对恋人,我曾以为所谓热恋中的人都是这样的。但事实证明,他们是特殊的。无论说是因为天真,还是因为无知,他们互为对方的柴薪,而他们之间的火仿佛是不会熄的。也许极度自我中心的人,并没有在互相碰撞之中碎裂,就有可能变成他们这样。
“可是,你们以后的生活……”
“不欠家里什么,这样我反而觉得轻松了。”傅星说。
钟雁抱住我。她的胸膛很热,但她的手指冰凉。
“谢谢你,阿芬。等我一安定下来,就会给你写信。”
然后她松了手,走到傅星身边。然后他们拉住了对方的手。然后他们离开了我,步伐轻巧,像两个携手追赶海浪的儿童。
我呆立在原地,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我不觉得自己帮上了忙,也称不上所谓的见证人。如果说在这件事上,我没有一点私心,那是撒谎。我想知道他们往哪去,想从这样一种狂热青春恋爱之中吸取到一些养分,就像觊觎落在蛋糕包装纸上的糖霜。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舞蹈,我以为自己是临时舞伴,但其实我只是一个受到感染蹿到台上,出于舞者的专注才没有被立刻赶下台的观众。
但不知怎么地,我的脑海之中又闪过了那个我不想要,也不需要的吻。还有今晚早些时候,傅星是如何无视我的烦躁,请求我“留心”钟雁和他弟弟。这个像无知小孩一样带走钟雁的傅星,只是傅星整个人的一部分,而且从我的角度来看,是很小的一部分。和他不一样,钟雁哪怕是在最脆弱的时候,也会选择奔向他。我记得在孕检的那天夜里,钟雁在他们俩人感情受到最重大考验的时候,嘲弄着我的辩解,坚持要回到傅星的房间。那一次交流,对我来说,那不好受;对她来说,那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但也是自愿的选择。
他们不是到远方游玩,而是互相承诺了一辈子。我没办法想象,在未来两人漫长的人生中,让钟雁爱着的,名为傅星的那一座雕像,再也不会因为刮擦或者轻微风吹雨打而表皮剥落,露出下面的本色。
我突然感觉一阵惊恐,脖子上满是汗。面对着一个从来没有预料过的问题,我给出了答案。
我跑回傅星家楼下,在心中反复倒数了七次三二一,终于下定决心,上到二楼,敲他家房门。他父亲打开了门。我说,傅叔叔,我是你儿子傅星的朋友,他刚才带着他的女朋友私奔了,正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因为十分害怕,我说的时候,几乎是闭着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