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有罪(29)

她急冲冲地往前走,数度想折回去,但腿就是不听话。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石桥边。出乎她意料,傅星也在这,挎着那军绿色单肩包,就站在两人初次见面的地方附近,只隔一个桥墩。傅星双手搁在栏杆上,看着河面上的月光,没有发现她。

朱琪芬抱着自己双臂,思忖片刻之后上前,说:“傅星。”

傅星肩膀一弹,转过身:“小朱?你怎么在这?”

“出来走走。”

傅星沉默了一会儿,说,“到这边来。”

不远处的树杈中央挂着一盏白炽灯,是附近的住户为了夏日乘凉打牌准备的。傅星走到灯下。朱琪芬跟上去,在他对面站着。

“怎么回事,”傅星皱眉,“好像你的两边脸都划破了。”

朱琪芬用左手背抹了抹左脸,又抹一把右脸,借着灯光,看见手背上有两道并列的血痕,一深一浅。

傅星从包里拿出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递给她:“干净的。”

朱琪芬把手帕接过来,在两边脸上轻轻按了几下,这才感受到些微刺痛。

她说:“还流血吗?”

“不流了。”

“是不是很难看。”

“不难看,像猫胡须。”

朱琪芬笑了。

“手帕我洗了再还给你。”

她突然觉得很疲劳,又有些想哭。她靠着树慢慢坐下去。傅星盘着腿坐在她前方的石地板上。

“是我爸。”

“你爸做什么了?”

“没什么。喝多了。”

“那太糟糕了。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喜欢喝酒。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我觉得人喝醉以后胡说的话特别没价值。”

“但是古人有那么多酒后写出名诗的传说。”

“他们那时候的酒酿造工艺古老,度数口感和现在都不一样。何况哪个活人也没见过他们酒后写诗。”停顿片刻,傅星继续说。“我心情也不好,所以才来散心。”

“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被退稿了。”

“退稿?”

“我给诗刊寄去了我的作品,一共十五首。这是我第一次用泰阳这个笔名投稿。我等了三个月,只收到一封退稿信。”

“他们全部都不喜欢吗?”

“反正都没采用。退稿信里连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说鼓励我继续创作。”

“那说明他们觉得你有潜力。”

“谁知道呢,肯定每一封退稿信都是这么写的。其实你来之前,我想过把这些稿子都扔河里。”

“那怎么行,可惜了。”

“反正除了我,也不会有人读到这些诗了。”

“你可以读给我听。”

“真的?”

“当然,我有兴趣。”

“那我真读了。”

傅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抽出一沓稿纸,看了看朱琪芬,没有立刻开口。

“你读呗。”

然后傅星开始读他创作的诗。他有些激动,有些胆怯,声音的顿挫和节奏都不太自然,朱琪芬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每个字。这让她的思绪暂时从痛苦和焦躁之中逃离了。她听到了一些不甚明白的句子,也听到了一些耳熟的句子。傅星念到,走得足够远,我们就能找到那盏灯。朱琪芬回想起来,顾城有一句,走了那么远,我们去寻找一盏灯。她不介意这个相似,她知道傅星是在直接和他心中的神像对话,而她也很欣慰自己无需解释,就理解了这对话。

读完五首之后,傅星停下了。

“先读到这吧,”他把信封放在脚边,把稿纸压在上面,“你不用急着告诉我你的想法。你在这里听,我就很高兴了。”

“雁雁已经读过你写的这些诗了吧?”

“还没有。”

“那剩下的等她一起。”

“好。”

风有些变冷了。朱琪芬抬头,看了看绕着昏黄灯光飞舞的蚊虫。空气中有蚊香的气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在这里,是在你家里,”傅星说,“我就看出来我们是同类人。你是,雁雁是,我也是。”

“那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战士。”

“战士?”

“不需要到战场上厮杀,才能叫战士。我们都有挑战生活的意志。你的意志说不定比我和雁雁都强悍。”

“我不明白。”

“你肯定明白,只是没必要用语言表达出来。”

朱琪芬低头。她听见傅星挪动身子,鞋底摩擦石板。抬头后,傅星已在她旁边,紧邻着她坐下。她想挪开,他靠过来,吻在她的唇上。

朱琪芬猛地站起来,说:“你干什么!”

“我——”

傅星也起身,但是在他站直之前,朱琪芬已转身,抱着双臂快步往前走。

“小朱!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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