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的一妻三子都软禁于安福殿旁的别院中,与李旦全家一墙之隔,只是太后从不许他们接触。
她静默地点头,神情戚然。
这些事她或许不愿多言,可是安福殿中其他的事,她大抵能知晓几分。
“婉儿”,我盯着她柔婉的双眼认真问道,“依你看,圣人数月前的上表,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儿静静地看着我,眼里的思虑与了然一览无余。她明白我心中的所思所惑,也自然明白我到底在问什么。
“你不想亲自去问圣人,倒在我身上试探”,不过须臾,她便将方才神情藏起,又如往常一般玩笑着,“圣人究竟是不是有意为之,我也只是有所猜疑,是真是假,还要看日后如何。”
见她如此说,我也只能茫然点头。
天至暮色,婉儿正要收拾着去当值,却撞见阿暖一路急匆匆而来,说太后要传我们二人一同至殿前。
我与婉儿皆转头对视一眼,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
第三十四章 东归
瑶光殿中,宜孙端身跪于太后案前,听到我与婉儿踏进殿中,她转头轻笑,脸上竟显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我察觉到些许危险,轻轻拽了拽婉儿的衣袖,却不想她回握住我的手,眼神飘过宜孙身侧的几个往生牌位,嘴角抿起一抹轻蔑的笑意。
“宜孙拿了些有意思的东西,你们都看看。”太后今日倒也表情轻盈,听不出什么不妥的语气。
我同婉儿一起上前细看,三个沉香木的往生牌位上,字迹清晰可辨。
我当然识得,其中两个是我在荐福寺时,为隽娘和我失去的孩子所立。
至于另一个,“李二郎明允”几个大字明晃晃地现于眼前。
我在脑中尽力回想那一日的情形。
婉儿的确与我一同去了往生殿,似乎……她也嘱咐了小沙弥所立牌位之事。可是,她怎么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瞒着太后为李贤立往生牌位?贤首国师与慧苑,难道也不知么?
“婢子本是回长安服丧,原想将生母牌位供奉在荐福寺的往生殿”,宜孙在旁不疾不徐地说,“却不想竟然发现了这些,命人查过之后,才晓得是上官才人和韦娘子私立的。”
“皇室近支,牌位确实不能私立”,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怒意,倒颇有些兴趣,“团儿,你便先说说,这都是谁吧。”
“太后”,我急忙跪下,拿起身旁隽娘的牌位说道,“这是庐陵王的三郎李重俊的生母,她曾是我阿姊的贴身侍婢,却在东行洛阳……”
“你不用解释,我记得她。”还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
一瞬的疑惑拂过,太后怎么还记得隽娘的事,她可是连半分名位都没有。
“我看这另一个倒颇有意思。”太后笑着说道。
心中掂量几分,明白今日宜孙不光是冲着婉儿来的,而是连我也在其中。那她当日许诺不将我小产之事告知太后,恐怕也早不作数了。
眼睛不自觉地飘向牌位,双手忍不住轻轻触摸。这件事已过去四年有余,委屈和伤痛也被时间消弥大半,而如今突然撞上,心头猛地抽搐。
我感到眼泪的冰凉划过脸颊,伏身叩首,“回太后,这是我未曾出世的孩子。”
一双温柔的手将我扶起,婉儿揽着我,不住地轻拍我的后背。
原本端坐的太后,身子竟微微前倾,片霎之后才叹了口气,“我见往生簿上写着生父李氏、生母韦氏,便猜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文明元年,三月。”
想了想,怕太后多虑,又急忙说道:“那时双亲故去,团儿是伤心过度才身子虚弱的。”
太后静默良久,方吩咐道:“既然宜孙带回了长安,就不必送回去了,叫怀义立在白马寺便是。”
薛怀义是太后近日的新宠,本名冯小宝,太后因其出身低微便命驸马薛绍认作叔父。后又令其出家,法号怀义,如今已是白马寺住持了,连乾元殿改建明堂的事也由他负责。
我虽私心里想将牌位供奉在贤首国师和慧苑所在的佛授记寺,可太后既然已经明说,我便也不能再违抗。
“太后”,宜孙见太后还未理会李贤牌位的事,忙催促道,“这剩下的牌位,该如何是好?”
太后听罢正了正身子,眼神飘向在我身侧的婉儿,竟满是欣慰,“‘李二郎明允’,婉儿,你写得很好。”
“谢太后”,婉儿盈盈答道,“当日的故雍王,只是一介庶人。太后欲立往生牌位以全母子之情,婉儿自然懂得。”
我这才明白,“李二郎明允”,看似是同辈中情谊深厚之人为李贤所立,实则是为掩人耳目,不能将太后当日的感情宣之于众。恐怕宜孙就是被这个称呼所骗,以为是婉儿瞒着太后私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