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痩的身子支撑着他的步子,微微发抖,却没有犹豫。
“圣人……已经是你了么?”
被他轻轻拥入怀中,耳边的心跳声慌乱却沉闷,他紧了紧手臂,低声说:“都结束了,你也终于回来了。”
他做到了。李显驾崩不过二十日,他就成了皇帝。
皇帝……我心里揪着,忙问他:“李重茂呢?”
他将我的头重新按回他的胸前,“温王在清思殿住着。”
我松了一口气,李重茂还活着,他只是被软禁在宫中了。
“那陆小娘子呢?”
“温王妃也在清思殿。”
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我环上他的后背,踏实地靠在他的胸膛,“旭轮,谢谢你。”
搂着我的双臂明显一僵,转瞬之后又紧了紧,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你早已熟悉宫中事务,如今留在宫里,既能和我在一起,也能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掖庭继续交给你,至于后宫……我虽不能册立你为皇后,但一定以你为尊。从我第一次做皇帝起,淑妃这个位置就是给你留的,二十六年了,总算等到了。”
我实在疲累,不愿去想做他哪一个妃嫔的事,只单单靠在他的怀里,卸去这二十日的担惊受怕。
过了不知多久,我不得不起身笑道:“你是手握实权的圣人了,如今又刚刚即位,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我可耽误不得这么久。”
他低头看着我,眼神忽然闪躲,没有说话,又将我揽进怀中。
我有些不解,轻轻推了推他道:“我既然留在宫中,以后就有的是时间,何必在这一时?你快去做自己的事吧,我也想去看看我阿姊,她如今住在哪个殿?”
“团儿”,头顶的声音颤抖着,我被他抱得更紧,“皇太后她……她被乱兵……”
五雷轰顶,我愣在他的怀中,竟不觉笑了笑,茫然问道:“你在说什么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来得及阻止,我……”
头皮发麻,我的手脚很快就失去了知觉,他好像仍然在说些什么,我却一句都没有再听进去。
“你杀了她。”我喃喃着,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如果是我带兵入宫,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
我抬头,困惑不已,“不是你带兵入宫的?那是谁?”
他没有说话,我却很快就猜出了答案。
“是临淄王。”
胸口一阵恶心,我反而笑了出来,“是李隆基,还是你,有区别么?他带兵杀进来的时候,你难道猜不出他要杀了皇太后么?”
“他和月娘联手,将原定政变的日子提早了五天,我和成器全都蒙在鼓里,连南衙和宫禁的士兵,也被他以相王之子的身份骗去了大半。”
“李旦,你又想告诉我,宫变发生在哪一天,你事先并不知情,是么?”
我甩开他抓着我的手,只觉整个人都是木然的。
我再也没有阿姊了。
“团儿,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是我的错。但我真的不是有意如此,留下你阿姊的命,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我何乐而不为?”
我扶着桌案,等双手终于又有了知觉,才抬头问:“裹儿和武延秀,也死了,是么?”
几不可见的点头,像一颗巨石再次砸向我。
“那……仙蒲呢?你们也杀了她么?”
“长宁公主在她的府邸。”
我捂着快要呕吐出来的嘴唇,笑着说:“多谢陛下手下留情。”
“团儿……”
我再次打开他扶过来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请恕罪奴不敬,求陛下准我见上官婉儿一面。”
我想离开他,我不想再看到他的样子,也不想再听到他的辩白。
可是我如今连离开他,都需要他的首肯。
“团儿,原谅我好么?我们……”
我打断他:“陛下这是不准我见上官昭容么?”
“团儿,婉儿也死了。”
万籁俱寂,我听不到一丝声音,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累到一句话、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我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阿姊,没有婉儿,没有从敏,也没有豫王。
阿兄……我还有阿兄,我阿兄还活着。
我好像跌进一个软软的怀抱,整个身体被紧紧裹着,躺在其中安稳自由。
阿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教我煮茶汤,还不许我放胡椒和茱萸,只放些青盐。
阿兄教会了我吹横笛,但我好像已经许久没有碰过了。
阿兄说,阿姊嫁给英王去了长安,等他去长安科考的时候一定带着我。
我蹭了蹭轻软的胸口,脸上湿湿的,不由自主地念叨,“阿兄,别丢下我。”
点点柔软滴在我的脸颊额间,是小娘子的指尖。眼角的滚烫再次滴落,我的心里酿着满满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