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婉儿。”
“她醒了么?”
“回公主,好像是在说梦话。”
我被拽回眼前的场景,费力地睁开双眼,是阿鸾守在我身边,双手探着我的额温。
几步之外,太平公主面色平静地坐于桌案前,见我醒了,将手中杯盏重重地搁下。
我挣扎着起身,低头道:“公主怎么来了?”
宽额广目的公主不如从前神采奕奕,强笑着说:“圣人叫我来劝劝你。”
我无奈一笑,“公主……来劝我什么呢?劝我不要在意阿姊和婉儿的死吗?”
“如果那一日,带兵入宫的是我,不是李隆基……”
“临淄王非要杀了婉儿,就是因为婉儿和公主的关系吧?他怎么肯愿意,留一个聪明人在公主的身边?”
公主呵笑道:“人家如今是平王了,恐怕过不了几日,就是太子殿下了。”
“太子?”我愣道,“宋王他……”
“李成器是个聪明人,也知道李隆基的野心有多大。他若不想玄武门之变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自然只能像今日般力辞太子之位,不惜以绝食相抗。”
绝食……又是绝食……他们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
“公主,或许你不在意我阿姊的生死,可婉儿与你情谊深厚,你该不会对此事置之不理吧?更何况婉儿早已投诚,死得实在冤屈!”
公主自嘲一笑,“我不是不在意你阿姊的生死,我就是想让她和安乐公主死,才和李隆基联手,瞒着圣人提前了宫变的时间。正因如此,婉儿才会丧命,是我害了她。”
我撑着身子,胸口一阵一阵地疼,好半天才缓过来。
“所以……如果不是我让圣人答应我,不杀我阿姊和裹儿,就不会有李隆基提前进宫,婉儿也就不会死。”
公主无奈一笑, “我也不知道该怪谁,或许在她的死上,你我都推了一把。但无论如何,李隆基身为庶三子,若想立下功劳夺得做太子的资本,就不可能只是当圣人的帮手。是我从前小看了他,圣人也小看了他。”
我知道李隆基不是好人,但许多事也未必是他一人所为。
“公主当真觉得,圣人对李隆基要做什么,一无所知么?”
公主的眼神犀利地扫过我,又看向别处,“圣人的心思深沉,我猜不透。婉儿后事有我,你不用操心,我会尽我所能给她体面。倒是你阿姊……”
我还没有想过她们的身后事,听到公主此言,急忙绷直身子问道:“我阿姊和裹儿的尸首呢?”
“在东市曝尸七日,想必三日后就有人去收殓了。”
万箭穿心,我又一次被他的所作所为震慑,全身都在发冷,指尖酥麻,动弹不得。
“圣人想让我来劝你宽心,可我不愿如此。我知道你是听真话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恨就是恨,这些忘不掉,也最好别忘。只有一句,不是自己的错,别让自己白白受苦。”
丰满摇曳的身姿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我说:“从前在母亲和你阿姊跟前的范文慧,被婉儿早早送到了公主府。圣人原想让我带进宫陪你说话,但我想着就不必了。”
“公主”,我嘶哑着喊出,“谢……谢过你了。”
她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好好活着吧,该死的另有其人。”
第一百四十章 景云元年
唐隆的年号,只用了一个月。
政变之后的许多事,顺理成章地进行着。
皇帝李旦改年号为景云,立第三子平王李隆基为太子,其余四子皆封亲王,分别任南衙、北司的左右将军。
被贬到地方多年的姚崇、宋璟、张说等人,也都纷纷召回长安,再次拜相。
中宗朝风靡一时的斜封官,被全部裁撤。而公主府置官属议事的成规,除镇国太平公主保留,其余皆废除。
还有一些事,多少能让我看得明白。
比如依附阿姊却反被升官的钟绍京、崔日用,比如受赏千金的宝昌寺僧普润,比如丝毫未受牵连的胡僧慧范,比如从紫宸殿转到东宫去的宦官杨思勖。
阿姊的身边,早已千疮百孔。看得见的是万骑和高力士,看不见的竟有这么多了。
李旦没有刻意瞒着我前朝的事,只要我肯问,换班的内侍也都会一一告诉我。
在含凉殿的第四日,未时正是困顿,内侍却来传圣人至。
我拖着酸软的身子跪下,他虽急不可耐地拦着我,我却还是固执地行完了叩拜之礼。
他撑着我的双臂,我却害怕地缩回了胳膊,低头站在他的面前,一言不发。
一刻的尴尬,他轻声说:“长宁公主跟着驸马杨慎交去绛州赴任了,温王夫妇也将去往房州,跟他生母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