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你不想要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我才更不高兴。团儿,情爱、安稳的生活、我自己的孩子,这些我什么都没有,我为相王的家事操劳一辈子,我只要名位,这过分吗?”
她的话字字清楚、掷地有声,我找不出一丝可以辩驳的理由。
人各有志,豆卢琼仙想要自由,她想要高位,我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呢?
“芳媚”,我缓和了语气,对她认真地说,“我若去求皇后封你为侧妃,她必然不会同意。我只能求她给你正妃的薪俸,就当是……”
“不必了。相王不曾在这些上吝惜,我还不缺。我虽知你是真心,但我不愿欠你的情,况且你我本就缘分浅薄,往来不多,以后依旧如此,彼此都不用计较太过。”
她没有气恼,也没有抱怨,只是撂下一句话,翩然离去了。
一个多月的调养,李旦的身子终于有了起色,已经下地行走无碍了。
拖过了一日又一日,我也不得不进宫拜谒新帝新后。
“相王侧妃韦氏,拜见皇后殿下。”
阿姊身穿皇后便服,黛绿色的锦帛上用金线锈着繁复的茱萸纹样。
二十一年了,她再一次当上了皇后。比起从前,她依然很美,甚至更美。
她轻身靠近我,伸手将我扶起,脸上的笑容发自真心,“这一拜,就算是尽了臣子本分。以后私下见我,就不要再行礼了。”
我被她拉着手一路走到煨炉边,随意地跌坐下来,靠在凭几上,见煨炉上架着几只烤梨。
“今年冬日的梨格外香甜,先烤几只,等圣人回来就能直接吃了。”
我虽早就知道她对我比常人更喜怒无常些,还是有几分意外,不禁问道:“阿姊,出了什么事么?”
她笑着摇摇头,眼里竟含着泪,又握着我的手道:“我们三人天各一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洛阳重聚,又怎能再负气分离?五郎既已出家,就真的只有你我二人了。”
心中的柔软被她拨弄,我也酸涩难忍,落下泪来,不禁唤道:“阿姊。”
“只是你以后,不要再为了不相关的人让我伤心了。难道阿姊对你来说,还不如隽娘重要么?”
我这才明白她为何那么生气,可是“不相关的人”这几个字,又是那么刺耳。
“阿姊,我是修佛之人。隽娘就算真的有负于阿姊,斯人已逝,也不该让她做孤魂野鬼。否则……对阿姊来说也不是好事啊。”
原来有一天,我在大周皇帝武曌面前的说辞,也需要用在阿姊身上。
“什么孤魂野鬼!都是用来强人所难的说辞!”
我和阿姊皆是一惊,见李显连披衣都未脱,就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来。
不过一瞬,阿姊就恢复如常,见怪不怪地问道:“今日又没有上朝,还能有什么事让你生气的?”
“逼了我那么多天,我已经都听他们的了!赵氏已经追封为恭皇后了,竟还要我招魂安葬、班祔太庙!”
阿姊懒懒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也是应该的。”
“我才不管应不应该!”李显喊道,“香儿,我们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我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葬在一处?”
我没有开口发问,倒是阿姊说出了我心里的不解,“赵氏去世多年,如今招魂安葬,也是皇后陵。他年圣上驾崩,自然不会葬入皇后陵。赵氏陵墓既成,也不会再与圣人合葬的。”
李显轻哼一声,“话虽如此,可谁又知道我死了之后,他们会怎么欺负你呢?赵氏是常乐公主之女,大唐光复,李家宗室格外优待,谁能保证不出什么岔子?”
阿姊无所谓地回道:“那便随你吧,反正是你的发妻,又不是我的。”
无论他对阿姊再说些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半分了。他对阿姊的浓情蜜意,无论真假,都是建立在对赵氏的冷酷刻薄之上。
二十五岁的英王李显,尚且在王府中深夜悄悄祭奠亡妻。五十岁的大唐皇帝李显,连一个坟茔都不愿意给她了。
“团儿”,李显突然对我说道,“四弟现在如何了?”
我低头答道:“回圣人,安国相王身子已好多了,不过还需要些时日调养,才好进宫谢恩。”
“我听闻,他要给他死去的四位妻妾招魂安葬?他做这些事,未必有些劳心费神了。”
我忽然反应过来,李显不愿对比出自己的凉薄,从敏她们四个……今年之内怕是安葬无望了。
“这些事自然不急的,安国相王现在养好身子才是要紧事,妾回府后自当转达圣人的关怀。”
李显笑道:“那便是好。还有一事,贤首国师德高望重,又是大唐的不二功臣,我打算请他为我和你阿姊,还有安国相王一起授菩萨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