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话说了许多,他再次沉沉睡去,我抽走了被他握住许久的手,独自走向相王府空阔的院落。点点星光缀在靛蓝的帷幕上,本该好好欣赏的夜光,也只能白白辜负。
不是因为孤身一人,而是因为,“风痹之症”四个字始终在我的眼前绕来绕去。
他的祖父、父亲都是因这样的病症去世,太宗皇帝享年五十一岁,高宗皇帝五十六岁。
与他们相比,他从二十多岁起就活在惊惧忧思中,又下过狱、受过刑,只怕身体的底子还不如他们,如今才四十岁就已经病成这样……
他……到底还能活多久呢?是十年,还是五年?
如果只剩几年,那我要不要、该不该、能不能忘记李重润的死,与他好好相守?
韦团儿,你是该忘掉一切用力爱他,还是该守住自己的底线?
更深人静,四下无声,我正想得出神,却有一阵笛音传至耳边,虽有些生涩,技艺并不纯熟,却也听得出几分别致的情韵。
闻声寻去,才发现竟是从我的房中传来的。
我悄悄走近,推开门望去,一个身子单薄瘦弱的小娘子匆忙转身,脸色苍白,眼睛极大,手中握着一支横笛。
阿鸾惊问道:“孺人回来了?”
我答应着:“齐郎没有知会么?豆卢孺人派人送你回府的?”
她点点头,“不知孺人今日回来,搅了孺人清静。”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相王还在养病,若想吹笛,还是白天吧”,想了想又好奇道,“这横笛是跟着寿春王学的?”
阿鸾很轻很轻地点头答道:“是。”
我越发觉得有趣,便急着问道:“寿春王府姬妾不少,他既然愿意教你吹笛,怎么不干脆纳了你?”
她却局促不安起来,支支吾吾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罢了,做一个妾室未必有侍女舒服自在,你安心在相王府,不必理会其他。倘若有一日想去寿春王身边,再告诉我就是了,我替你想办法。”
阿鸾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说这些,充满犹疑地看着我,又仓皇地低下头去。
阿暖惨死、阿玉不知所踪,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叫阿鸾一生平安的。
第二日晨起,匆匆梳洗完毕,便想着再去李旦房里看看,却听见奴仆一脸焦急地唤我去接旨。
“接旨?为何是我?”
我很是不解,李旦不能起身,因而这些日子,若有圣人的旨意,都是芳媚代接的,又怎么轮到我了?
心里却更是怨怪,李旦已经这个样子了,李显还是要一再试探、一再演出兄友弟恭来。
“这旨意就是给孺人的,孺人快去吧。”
我匆忙赶到王府正厅,跪接宫中内侍手中的圣旨,听着他的声音起起伏伏,心里的巨石也越来越重。
我成了相王侧妃,地位在豆卢孺人与王孺人之上。
这其实并不奇怪,今非昔比,我的身份也在这一场宫变后不同了。阿姊怎么会允许她唯一的妹妹只是一个亲王孺人?李显又怎么肯放过这个逢迎阿姊的机会?
只是这侧妃之位,于我从来就不曾是荣耀和权力,只是院墙中的万重枷锁。
上一次,我还可以托婉儿向太后武氏恳请,推辞晋封。可这一次,又有谁能制约得了皇帝李显呢?
“皇后殿下还令奴转告王妃,她思念家人,若是安国相王病愈,王妃可尽快入宫说话。”
“公公还是称呼侧妃吧”,我强打着精神笑言,“还请公公回禀皇后殿下,阿妹明白,再过几日便进宫。”
阿姊的交代,让我悲喜难辨。我想去见她,却又不敢去见她。
第一百一十五章 侧妃
手中的圣旨虽没有温度,却足以灼伤人。我捧着它呆呆地走出正厅,只觉得疲累无比。
哪怕逃到了太上皇的身边,也是避无可避。
“团儿?你怎么到正厅了?”
我抬头撞见芳媚,正一身华服匆匆而来,面上带着几分焦急。
“芳媚,出了什么事吗?”
“今日宫里的旨意怎么来得这样早,我还没有梳妆完毕,可不能让内侍久等。”
我急忙拉住她道:“我已经接过旨了,不用再去了。”
她满脸诧异,又正色问道:“是什么事?”
“皇后……封我为侧妃了。”
芳媚先是一愣,忽然沉下脸来,不悦之色显露无遗。
我不由得吃惊道:“芳媚,你……”
“不错,我不高兴”,芳媚直接地看着我,微笑着说,“我跟了相王十九年,日日都活得胆战心惊。对隆业和花妆视如己出,对不是我阿姊的孩子,也都尽力照顾。这其中的辛苦,你明白几分?”
她的指责那样理所当然,我忍不住怒道:“这个侧妃也不是我想当的。若是我有办法,我巴不得让你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