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个主意究竟是李仙蕙自己想的,还是受了阿姊和李显的驱使。
猛地抬头看去,见阿姊望着仙蕙微笑,而李显只是低头不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转头对视,婉儿的神色也终于显出几分慌张。
陛下会不会答应仙蕙的请求,我们不知道。可是李显对李贤一脉的忌惮和压制,如此赤裸地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四郎,阿月,这是家事,你们觉得呢?”
“阿娘”,太平公主缓缓一笑,不慌不忙地说,“仙蕙年纪虽小,却思虑周全。雍王尚未娶妻,将女儿留在他身边怕是很难教养好,阿嫂将三个女儿都调教得这般懂事,自然是奴奴最好的去处。”
“阿妹说的正是。况且三兄膝下还有一个刚满五岁的幼子,也能同奴奴作伴,是再好不过了。”李旦的声音接着响起,柔润里透着几丝焦急。
这是陛下为避日后夺嫡,对李家诸人的试探,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表白自己对太子李显的认可和忠心。
李家的人,没有谁还在意李守礼。
而我和婉儿,都没有立场去妄言陛下的“家事”。
“陛下”,一个少年的音色从李显身旁响起,李重润一身华服,恭恭敬敬地起身说道,“阿叔与阿姑所言的确在理,可雍王仅有一女,就要父女分离,不免有些不近人情。若是日后雍王又有孩子,再送至东宫抚养,岂不是就能周全情与理?”
我没有想到,肯为李守礼说话的,是与他素未谋面的李重润。
“邵王”,陛下露出一丝不悦神色,“此事是你阿耶阿娘来管,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阿姊与李显对视一眼,急忙上前叩头,请求陛下饶恕李重润的冒失之举。
方城县主的婚事波折,陛下不可能不清楚。只是如同那年太平公主一样,李武联姻是底线,只要不触及这个,陛下便愿意成全。
可愿意成全是一回事,从此对李重润心生不悦是另一回事。
“陛下”,我急忙跪下,“邵王是性情中人,遇事皆以情为先,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但求陛下能多给些时日,在东宫好好教习,邵王定不负陛下所望。”
李重润与李守礼不同,为他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而陛下也乐得顺水推舟。
“罢了,这重情重义的性子,倒也难得”,陛下松下身子,重新半靠在凭几上,不痛不痒地说,“就依你们的,太子夫妇收养雍王之女李奴奴,择日册为金城县主。再命人于宫外为雍王整修府邸,一切妥帖之后,便可出宫开府。邵王李重润言行有失,罚其面壁一月。”
无数人的命运在这一场上元夜宴被更改、被决定,我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从前,无论日子有多惊心动魄,敌人永远都是敌人,周兴、来俊臣、武承嗣,我可以和李旦、和公主、和婉儿一起,彻彻底底地恨他们、厌恶他们。
可现在算什么呢?当李旦和公主也将手中的刀柄伸向无辜的李守礼,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
借着更衣,我一路跑到了九洲池畔。冬日的冷风刮过脸颊,疼痛让清醒又加深了几分,我没有哭,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
一刻,两刻,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想要拖住回到宴会的时间。
静默的冰面,无声无息,我却总感觉身后传来似有似无的响动,回头看去,却空无一人。
许久过去,脚步声终于渐渐靠近,我转身脱口而出,“你还是来了。”
眼前出现的人,不是李旦,而是武延基。
第八十四章 盟誓
武延基一愣,探口问道:“你说什么?”
我自嘲一笑,摇摇头老实回答:“我本以为是相王。”
“我听过你和相王的事,看你方才的反应,恐怕不像传闻一般,你们早已恩断义绝了。”武延基兴味索然地说。
我没有接话,只沉声问道:“为何如此抗拒和太子结亲?”
“相王为何抗拒和武家结亲,我就为何抗拒和李家结亲。没来由的,何苦误了小娘子一生。”
我心有触动,低声叹道:“你应该明白,娶不娶妻,娶的是谁,都由不得你自己。今日宴席的拒绝,实在是毫无用处。”
他距我不过半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呼一吸的温度都感觉得到。
许久许久,他才道出一句,“永泰郡主是个聪明人,我的拒绝仁至义尽,她执意如此我也无法。”
“在她提及金城县主的事之前,我还觉得你配不上她。”
也许是一同经历过对武承嗣的报复,也许是武延基身上异于常人的敏锐和成熟,在他面前,我很难伪装自己,再刺人的真话都忍不住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