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一笑,兴致颇浓地问道:“时局刚稳,李家就起了内讧,相王这明哲保身的本事,你怎么没学到?”
“武延基!”我被他说到痛处,急不择言地呵道,“相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年少的武延基怔怔地看着我,如梦初醒一般,愣了半晌才说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我渐渐平复下来,收敛了表情,“是我不该那么说。”
“你是关心则乱”,他轻笑一声,清冷俊逸的面容上堆满了散不去的失落和悲哀,“从今以后,我便要随着永泰郡主,唤你一声阿姨了。”
他抬手止住了我要说出口的话,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握在手心,而后抽出腰间佩着的短刀,轻轻一挑。
一段长长的弓弦,断成两截。
“ 留着做个念想,权当用它来记住我。”
说罢,他伸手拉起我的手,将半截弓弦卷好塞在我的掌心,然后一点一点扣住我的手指,直到我的手完全包裹住了弓弦,而他的手完全包裹住了我。
我缓缓抬头,四目相对,一阵异样滑过心尖,我有些慌张地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几分。
“武延基。”我一字一顿地念着。
一瞬的迟疑,清冷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淡泊的神采,他缓缓松了力道,利落地转身而去。
从近到远,由慢及快,他的脚步渐渐消失在九洲池畔。
指尖的余温若有似无,武延基的样子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这一遭寒夜踱步,神色稍歇,心事未收。我明白自己不能耽误太久,估摸着武延基回到宴席已有些时候,才拖着步子回到了陛下身旁。
已是宴饮多时,众人酣歌恒舞,又兴高采烈地开始联诗。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相王的座席上竟空无一人。
轻轻挪动身子,扯了扯文慧的衣袖,“你可有留意,相王离席多久了?”
正是联诗的高潮时,婉儿评诗寥寥数语,已屡得陛下称许。
文慧向我挨了挨,低声回说:“方才陛下赐酒时相王就已离席,算来也有两三刻的时间了。”
我心中生疑,他那样一个事事谨慎的人,怎么会在今日离开那么久?
可终究是不能再问。
开春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仙蕙与武延基、李裹儿与武崇训的婚期定在秋日,雍王李守礼只待王府修缮完毕便可出宫,其女金城县主李奴奴交由阿姊与李显抚养。
带着这些消息,我只身回到掖庭。
张敬文如想象中一般波澜不惊,只在沉默片刻后轻轻叹道:“我若离开,裴小娘子只怕要孤身一人在这掖庭中了。”
我低下头,其实早就明白,张敬文等待多年的自由,不可能因为裴露晞就甘愿放弃,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免难受。
若是李旦为太子,裴炎一案就一定会被平反,他的家眷便能从掖庭出来。哪怕是武家的人得势,为了笼络朝臣,此事也不是绝无可能。
可偏偏是与裴炎有着深仇大恨的李显和阿姊。
错过了尚且怜惜女子的陛下,再等到李显即位,裴露晞这一生,就只能白白埋葬在掖庭。
“我要想想办法,救她出去。”
“团儿,你心中雪亮,这谈何容易?”
“总要尽我所能试一试”,我看着她优雅清朗的面容,无奈一笑,“陛下已经答应,出宫之后,你不必随着雍王和房氏住在一处。你的宅子,我和婉儿替你选在了洛水以北的归义坊。”
“你们费了不少心思。”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举手之劳罢了”,我笑着摇头,随口问道:“露晞几时从弘文馆回来?”
张敬文轻睨一笑,“不到掖庭落锁之时,她才不会回来呢。”
她异于平常的表情突然将我惊醒,我腾地起身问道:“她在和邵王私会?”
张敬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我又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说道:“掖庭暗无天日,难道你连这一点快乐和热忱都要从她身边夺走吗?”
“我不是……”我急忙张口否认,“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偏偏是太子的嫡子,裴露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以为”,张敬文正色问我,“当年天后与明允势如水火,婉儿不知道自己所爱非时、所爱非人吗?”
如饮水者,冷热自知。裴露晞和李重润未必不知道他们日后要面对什么,倔强地爱着,不是大意,而是选择。
也许是想要护着他们的心思太重,我已经忘记去问,他们究竟需不需要我护着了。
“有贰其德,兴兵动众,明神鉴之,百殃是降,子孙不育,社稷无守,世世勿敢犯。”
明堂里回荡着异口同声的誓言,我和婉儿、文慧依次站在陛下的一侧,另一侧则由二张兄弟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