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趁着混乱时,玉笙孤自一人也脱离人群,跟着往里走,转眼便走出了宴厅,面对一个安静的院子,她站檐下看见在院中空地处晒太阳的老人,他坐轮椅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眼眸低垂,皱痕密布的脸似是斑驳干枯的树皮,阳光落他身上,安静明亮得落寞。
玉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热闹,两种极端犹似冷热交替,叫人心觉不适。
走去的数人很快冲散这种落寞,有几人相继俯身拥抱了那干枯的老人,她听不清他们的话语,但那似乎让老人有所心悦。
钟徊独占一地,在重逢里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是人家说时落泪的讲述,都不曾让他有一丝动容。他沉默寡言得像是空气。
玉笙不由得恍惚,那在燕台她看见的蓬勃鲜活的年轻人好像正在老去。
那些寒暄的人陆续走回来,从她身边而去,迫不及待地融进宴厅的热闹里,只剩下钟徊还站那儿。
他将文件翻开,俯身放到老人手里,双唇小幅度地碰触彼此,时断时续地说着什么,老人几次点头回应,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钟徊双眸稍合,笑意和阳光拢在眼底,展颜一笑,客气还是客气,但尤是温和。
玉笙松了一口气,掖了掖身上的绒线外衫。
等他也作别,回来,玉笙像是那次再遇一样欣喜难却。
“你站这儿做什么?”他问道。
“我想,你是要找我一道回家的。”
钟徊笑容明澈,走上石阶,伸手握住她手,从旁侧的檐廊绕去。
“今天我去寄了信。”她说。
他应:“你写完信了?”
“我写完了秋天的信。”
“还是按季节写的?那接下来的冬天要如何写?”
玉笙摇了摇头说:“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那是会让人忧郁的。”
“为什么?”他回头看来。
“冬天没有让人豁然开朗的景,便要去写人的事,但他们可能过得并不豁然开朗,写来也就忧郁了。”
玉笙还不等他岔开话题,便自顾继续道,“我在这里遇见了一个以前的同学,她过得百感交织,又遇见了一个姓刘的美丽的小姐,她让我也百感交织。”
钟徊眼神不变,只是再如常不过地问:“她说了什么要让人百感交织?”
“原由便也在此,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我却都知道了,她的情意借由我自寻的所见所闻来表述,这太令人厌烦了。”她当真是烦透了,也尝试去忽略,可处处都露出马脚来。
“这确是招人厌烦。”他压着欲要蹦出的笑意,近身将人掩怀中,轻抚着其肩安慰,“我若说我们没有过关系,定是只叫人更恼心,但我要和玉笙往前走,便不会再回头看什么,以后我们还要回燕台,你这么喜欢乔山,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什么人都不再有,只有我们。”
他自是懂磨人心的,心知没有第二个说法比之更能说服她心安了。
玉笙看得以后,便不再纠结。何况,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第33章 各适其命
在日渐寒冷的冬日,一天过得比一天快,衰弱的生命也终于抵不住这般肃杀。
某个阴沉的傍晚,客室里的电话陡然响起,钟徊接过后就匆匆出了门。玉笙从蒲元那儿得知,程先生的病情加重又转到医院去了。
“或许撑不过这几天了。”
她孤自坐餐桌前,凝神想着事,直至蒲元给她碗里盛了一勺鱼汤,腹中霎时一阵翻江倒海。玉笙捂住口鼻,强忍着离开饭厅,跑进盥洗室。
宝珍看了看蒲管家,觉出端倪来。
“这些日子太太还有嗜睡的情况,要、要寻个大夫来给她瞧瞧吗?”
蒲元怔了半晌,脸色并不好看,随即道:“等先生回来后再说吧。”
此事便没有人再提起,玉笙也只觉自己是吃坏了肚子,没有放心上,晚时天黑了,便梳洗早早地上了床。
钟徊是到半夜才回来的,客室的灯只开了一盏,昏昏暗暗的,他将外套丢到一旁,径自走去饭厅吃饭。
蒲元端上热气腾腾的粥,摆上刚热好的几碟菜,神情凝重地退在一旁,欲言又止。
钟徊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吃饭,饭厅里安静得只余勺碗相触的清脆响声,俄而杂进蒲元的一声咳嗽。
“咳……程先生还好吗?”
他答:“似乎不太好,程家人都在医院,我处理的是遗产一事,并没有多待。”
“如果程家的事一结束,您就要回燕台吗?”
“嗯。”钟徊抬眸朝他看了看,神色稍温和道,“你若是不想去,可以自行斟酌去留,燕台确是过于静了,你不习惯也在所难免。”
他转头回去,垂眸继续喝粥。
“劳先生挂心了。”蒲元停顿了良久,低眸酝酿有时,终于开口,“您许是要找个大夫来给太太瞧瞧……听宝珍说,她近来有孕身迹象。”